不等谢恬双接话,虞令绯轻轻拍手,扬声道:“来人。”
常留早有准备,立即带着一溜弯的宫人进来,粗看之下也有十数个。
打前头的十几个捧着描金乌木托盘,上面是一个个青花瓷碗,俱严丝合缝地盖了碗盖。
后头两人一排,抬着三五个箱子进来。
“姐姐这是何意?”谢恬双强自镇定道。
可无人答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打起来打起来
第27章
黛绿走下去,点了两个宫人撤去谢恬双面前的碗碟,腾出了空。
其他小主看着这一样样的东西,心里的猜测不住往外冒,神情莫测。
早等着看戏、唯恐天下不乱的章婉莹、程曼妮之流已经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那些宫人走的近了,离得近的人已经能闻见点味了。
“好像是肉味?”章婉莹小声道。
第一个瓷碗被搁在谢恬双面前时,她还能面不改色。
宫人觑着常留的眼色,利索地将碗盖掀开,高声唱名道:“参苓健脾补益汤。”
谢恬双咬紧了牙,难堪至极。
下一个宫人麻溜地接上,在桌案上放下第二个瓷碗,照旧掀开唱名:“天麻八珍汤。”
后几个有样学样:
“四乌补益汤。”
“当归老鸭汤。”
“乌鸡黄芪滋补汤。”
……
“元贞滋补汤。”
足足唱了十来个,太监的声音纤细,提高了声调时更是刺耳,让谢恬双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明白。
谢恬双面前的桌案都不够用了,章婉莹在这种时候最贴心,忙喊来宫人将自己的桌案撤干净给谢恬双挪过去,才堪堪放下。
“谢小主,这些滋补的汤水可是娘娘特意交代御膳房的,里面好几样从昨晚上就坐在炉子上细火煨上了,您可得赏脸都尝尝。”常留笑眯眯道。
滋补汤氤氲起一片白雾,喷香扑鼻,混在一起往谢恬双身上笼去,却未能让谢恬双身上暖和起来,连面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后几个宫人把箱子搁到谢恬双桌案前,摆的整整齐齐,常留亲自打开了箱子,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好不齐整的衣裙布料,都是藕荷色,或相近的颜色。
即使只能从箱口窥见一丝,也能看出不凡的用料和极用心的绣工。
虞令绯扶着雪青的手款步走到谢恬双面前,腿边就是那几个箱子,虞令绯站着,低头打量谢恬双,居高临下道:
“见妹妹喜爱这种衣裳,正巧本宫有许多,便赏了妹妹换洗着穿。”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谢恬双如坐针毡,她眼前一阵晕眩,双唇蠕动了片刻,才成功吐出一句话来:“不劳你费心,我不缺衣裳。”
竟是连姐姐都喊不下去了。
虞令绯轻笑了声,曼声道:“妹妹喜欢,又何必与本宫客气。”
“左不过是下面见本宫喜欢,做了这许多,本宫哪穿的完?放着也是放着,送与妹妹正相宜。”
自己当成好点子的东西,被虞令绯漫不经心地提起,再视若敝屣地丢给她,谢恬双怒上心头,悲恨交加,眼前一阵发黑。
柳语珂见她们一个上不得台面,一个恃宠而骄盛气凌人,心中颇是不喜,但也没出头,总之两个都看不惯,不若坐着看戏。
其他人想法都差不离,只有章婉莹是个瞎起哄的:“换上昭仪你的衣裳,她学你学的又如此像,可不更像娘娘了。”
虞令绯笑睨她一眼,竟未置一词,从谢恬双面前离开了,回到席位上。
章婉莹半点不具备贵族小姐说话的含蓄美德,一下子把事抖落在日光下。
若只是穿同色的衣裳、一样往养心殿送东西还好说,可模仿人的神韵姿态可就微妙极了。
谢恬双羞愤欲死,她面上阴晴不定,身体里像是燃血焰火和彻骨冰寒交织,直漫向心口,喉嗓处也火燎般说不出辩解的话。
要如何说?
已做下的事,要怎样舌灿莲花才能轻轻巧巧抛开?
谢恬双捂着胸口,难捱地委顿前倾,油腻的汤水就在她鼻前,她猛地止住了身形,轻轻嘶了一声。
谢恬双不开口,水榭中就无人惊醒这份寂静。
想必在这些人眼中,她就像一个戏台上的丑角,惺惺作态。
越是细想,谢恬双越恨不得自己从未来此——
她第一次后悔,后悔起了模仿虞昭仪博宠的意图。
现下这样,难堪至极,要如何脱身!
谢恬双慌不择路,想起家中父亲小妾为了责罚装晕的事儿,她掐了掐手心,就要扶着额头闭眼倒下去。
谢恬双的手抬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皇上口谕。”
打头阵进来的就是谢恬双见过的小昀子,事实上她虽去了两次养心殿,也只能见到他。
不像对着她时的矜贵自持,小昀子打从进来就是满溢的热切笑容,行了礼后道:
“皇上得知娘娘今日兴致好,在这宴请诸位小主,让奴才把花房几盆开得正好的花送来给各位小主添兴。”
花房养着的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花卉,平日非大小宴席从来见不到的。
虞令绯没想到皇上还会来这一出给自己做脸面,倒是意外,她眼风一扫,果真下面大家表情都很微妙。
虞令绯心中舒怡,道:“难为皇上操持国事之余还惦记着本宫,让他们放下吧。”
宫人将花盆在水榭中摆好,尤其牡丹最多,其中两株娇艳欲滴的二乔,色泽亮丽的御衣黄,还有碗口大的青龙卧墨池,墨紫的花瓣层层叠叠裹着黄花蕊,如水墨氤氲,华贵典雅,开的最好。
小昀子见事办好了,娘娘也高兴,正要回去复命,从旁边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公公……昀公公。”
小昀子应声看去,入眼的就是几个箱子、一桌瓷碗,并见过几面的谢宝林。
他面不改色,像是没发现其中的异常道:“小主唤奴才何事?”
谢恬双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皇上……昭仪——”
最后,她只吐出了这两个称谓,便说不下去了。
小昀子眼神闪了闪,笑道:“皇上和娘娘?”
说到这,他一拍脑袋,转过来对着虞令绯躬身道:
“奴才该死,只顾着献花讨赏,还有一事竟忘了与娘娘说——”
“皇上说了,既然贤妃身子差,娘娘身为九嫔,也应当多多看顾下面的小主们,后宫和和美美的,才是正道。”
短短的一句话放在当下来看,虞令绯宛若得了圣旨,师出有名。谢恬双则是连那微弱无比的希冀都被这一盆冷水扑头浇灭!
皇上从未理会过她们这些小嫔妃,头一次提到她们竟就是让她们听虞昭仪的话、任她摆弄?
谢恬双即使再愚笨,也不会将这理会成千载难遇的巧合。
皇上分明就是……丝毫不怜惜她的死活。
谢恬双喉间滚出一声惨笑,她凝视着眼前还在对着那人点头哈腰的小昀子,又缓缓扭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昭仪娘娘,在铺天盖地的绝望里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小宴事过两三日,押解着囚犯的章御史一行人终于抵达上京。
甫一到,就引起了上京极大的动荡。
查元白当日为了邀功,功夫下的足足的,段家又自大惯了,谁知道阴沟里会翻船,一个手无寸铁当摆设的御史会联合同州“造反”!
故而段家一个亲信都没能跑掉传信,直到章御史雷厉风行,把段恭厉和那贪污县令一齐送进大理寺地牢才引得官场哗然。
据说宫中太后当场就被这个不肖子孙气的头风发作,卧床不起,太医都住在寿康宫里不敢离去。
皇上对太后可是一片孝心,衣不解带伺候着,寸步不离,朝都罢了,言及只要太后凤体无恙,段恭厉便是无罪释放也无妨。
皇帝扶持起来的年轻臣子个个义愤填膺,上书皇上虽孝道为重,可也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朝堂里后党一派的官员此时却没个头绪,这时该不该劝,该如何劝。
太后再精明,也被深深后宫局限了,平日有什么大事都是让亲信传信给段家家主段西巍,他被太后扶持做了左丞相,本人无甚才能,平庸但听话。
此刻太后一病,她的人被盯着出不来,段西巍也不知她的计谋,自己这边要如何做最合适。
段恭厉是他的亲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虽无能了些,可家中嫡妻为了这个不孝子眼泪都要流干了,段西巍的老母亲也疼这个孙子,为了孙子这两天见到他都是拿着拐杖往他身上招呼,说不把孙子好生救出来就不让他进家门。
段西巍愁苦了两日,见宫里还是没消息,咬咬牙让下面的文臣武将上书为段恭厉开脱。
可隔日,那差点被屠戮殆尽的河泽县村民就进了京,足足来了几十人,一路从城门磕着头往大理寺去,个个哭天抢地,磕的额头青肿不堪,灰头垢面,嘴唇都是一层层的干皮,模样凄惨。
路边百姓一问怎么回事,他们再回答,不用半日,京城的百姓已经是民愤四起了。
“好家伙!我平时看段家就是仗势欺人的货,却没想到他们能为了钱要屠两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