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侧过脸,入目就是一袭墨色的衣袍;微微抬头,立时就看到了那人的脸——眉目俊美,凤眼含笑,长发披散在肩头。只一眼,莫名就让人想起了魏晋时的名士风流。
这人无疑是个极好看的男子。
无情看了他一眼,微有些意外,却并不因为他和自己“抢”花灯而不悦,脸上反倒是还有了些笑意,淡淡道:“年前一局棋虽是平局,但来日方长,总有分出胜负的机会,柳兄何必如此介怀?”
言下之意,就是暗指他对胜负耿耿于怀,故意和自己抢着猜谜,难免有些小心眼。
那人却是脸色未变,反而勾了勾唇笑了起来,一支造型颇为奇特的“判官笔”在手中灵活地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盛兄这却是冤枉我了——我只是见这灯谜颇得我心意,一时兴起便猜了猜答案,倒不曾注意到盛兄也在。若一早就看见盛兄,在下必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无情原名盛崖余,所以这人称他为“盛兄”。
他口中说着“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这样的谦辞,脸上却没有半点谦虚的意思,还大言不惭地说“灯谜合我心意”——实在是狂妄得很,神色做派却偏又一派坦荡,让人生不起半分厌恶来。
无情笑了笑,并不和他争论,只是仰头看了看那盏花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三师弟请我替他猜这灯谜,好将花灯送给一位朋友。”
“哦?”那人凤眼微挑,眼底慢慢浮上了几分玩味的笑意,“既如此,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自不会与崔兄相争。”
“谢了!”追命哈哈一笑,伸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也少摆弄摆弄你那几盆花、少看几个姑娘,有空就过来串串门,老楼别的没有,但酒管够!”
追命话音刚落,人已是突地拔地而起,转眼间就已经将那挂在高处的花灯取了下来,递到希音跟前。
希音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却并没有去看那花灯,视线始终定定地落在对面那墨袍男子的身上,忍不住微微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神色竟是又有犹豫迟,疑又有疑惑不解,一派复杂——这人的衣着打扮、还有手里的那支笔,分明就是……
那人顺着追命的动作转过头来,这才第一次注意到了原本被追命挡住了大半身子的希音,不由得也是僵了僵,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追命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忍不住低咳了一声——那姓柳的墨袍男子立时回过神来,浅浅一笑,看着希音道:
“这花灯与姑娘倒是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说话时神色真挚却又不显轻佻纨绔,赞美得恰到好处。
希音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神色越发疑惑。
那人却已经走到了希音跟前,声音和他的笑意一样温柔:
“今日时辰已晚,不知姑娘明日可有空?愿不愿意来寒舍小坐片刻?”那人说着微微顿了顿,手中的笔转得越发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在下柳沉疏,诸葛神侯府正对面的宅院就是寒舍。”
“咳咳,”追命咳嗽,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被一向沉默寡言的人抢在了前头。
“我道号希音,”希音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郑重地和他商定时间,“明天巳时,我来。”
“沉疏必定扫榻相待。”柳沉疏笑,对着小道姑拱了拱手——这动作他做起来既有江湖人的磊落豪爽,却又不失文人的斯文儒雅,很是特别。收回手抬头时却正撞上了追命的视线——他正瞪着自己,看起来显然是不太高兴的模样。柳沉疏却不管他,脸上笑意更浓,冲着五人一齐又拱了拱手:“那我就不打扰几位了,祝各位玩得尽兴,我也还要再去别处逛逛,就先告辞了。”
柳沉疏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才刚走了两步,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步子,猛地回过身来,看向追命:
“过几日我一定不客气,上门来向崔兄讨酒喝,不醉无归!”
说罢也不等追命回答,转了身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隐约似乎还能听到他愉悦的笑声远远传来。
……
这一晚回到老楼时已经将近半夜,希音小心地将花灯里的蜡烛吹灭、然后又将花灯仔细收好,正准备去洗漱然后上床休息,却是在门口险些撞上了追命。
希音怔了怔,仰起脸看他。
“神侯府正对面那座没有匾额的宅院就是沉疏的屋子,”追命解释道,“你明天要去找他?”
希音点点头。
追命似乎略略犹豫了片刻,而后才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这么近,不会迷路,”希音摇了摇头。想了想后又轻轻咬了咬唇,似乎是不太喜欢对别人做出解释,又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半晌后,才终于轻声道,“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花姐就是这么酷炫狂霸拽!忍不住给男神点起了蜡烛233333
三爷表示帅哥一上来就勾搭自己的妹子,他压力很大╮(╯▽╰)╭
感谢嫣然姑娘起名!也谢谢所有出主意的妹纸们!╭(╯3╰)╮
明天的更新还是上午哟~
ps:这个中药的谜语是明代一个大夫做的~
☆、第27章 小坐
第二十七章
小坐
第二天巳时,希音准时出了神侯府——大门正对面果然有一座宅院,门顶上本该悬着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半个字。门口并没有人,但大门却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敞开着,没有半点防备,似乎任何人随时都能进来。
希音站在门口微微顿了顿,抬脚进了门——出乎意料地,并没有看到柳沉疏的身影。
希音微微拧眉,继续往里走——浅淡芬芳的香气慢慢地顺着呼吸传入鼻中,初时还有些若有似无,但渐渐地却变得越来越清晰明显。那香气闻起来像是好几种鲜花的芳香混合在了一起,却又像是只有一种香气般浑然一体,浅淡清幽而不显过于浓烈,沁人心脾,闻之心旷神怡。
希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脚下步子微微一顿,而后却又很快再次抬脚,循着那香气,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院子里——
寒冬腊月的时节,本该是草木凋敝、徒留枯枝的景象,这园中却是枝繁叶茂、芳菲鲜妍,希音只能认得出那几株形态各异的梅花,至于其他争奇斗艳的鲜花,却都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柳沉疏正在栽花——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花苗,另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往坑里填土,也没有用任何工具,白玉般的手混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中,对比异常鲜明。他似乎是完全不介意泥土的脏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神色温柔。
希音没有打扰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
柳沉疏似有所觉,手上动作微顿,回过头来看了希音一眼,神色微有歉意。
希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柳沉疏笑了笑,也不说话,回过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柳沉疏的动作小心,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将土全数填好,又浇了些水固定根部,而后站起身来,在一旁的水缸中舀了些清水将手洗干净、又用帕子擦干,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泥,笑着向希音道歉:
“本该一早就栽种的,但今早忽然来了位客人、聊得久了些,便耽误了——累姑娘久候,实在对不住!”
希音摇了摇头,仰头定定地看着他,抿唇不语。
柳沉疏和她对视一眼,大大方方地点头坦白:“在下万花弟子,家师宇晴。”
万花谷正是秦岭青岩间的一处幽谷——华山南接秦岭,两派距离不远,常有来往。希音没有见过这人,却认得他那一身万花弟子服饰和手中那形态特别的“判官笔”。
万花谷中有“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宇晴正是花圣,座下弟子乃属芳主一脉。
希音恍然,轻声道:“我是纯阳弟子,静虚门下。”
柳沉疏闻言凤眼微挑,显然是意料之中。
两人对视片刻后,柳沉疏笑了笑,领着希音去了前厅,沏了茶坐下详谈。
屋内茶香四溢,杯中热气升腾起来,晕开了一团团雾气,让两人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希音捧着杯子,神色淡淡,眼底唯有迷茫,坐姿却是笔挺,“洛风师兄死了,我在他的房里打坐诵经,醒来就到了大宋。”
宫中神武遗迹的事,他并没有亲眼所见,但裴元师兄当时却是在场的,回谷之后也曾提及过洛风的事,让他略知一二——柳沉疏心中暗叹了一声,见对面的小道姑神色平静、不见悲喜,便也不追问不安慰,就这么平静地让这个话题过去,转而讲起了自己来到大宋的前因后果。
两人的际遇各不相同,来到大宋前在做的事也并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回去。
该说的、该问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聊到了这里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希音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走了。”
“好,”柳沉疏点头,笑着看她,“若是喜欢,随时可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