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汉王和赵王在一场漫长的等待中听到了朱瞻基登基的消息。
两兄弟早早在路边埋伏,难道朱瞻基是长了翅膀飞到京城的?前几天打听的消息是朱瞻基在鸡鸣寺抄经书呢,他怎么突然就在京城登基了?
赵王先放弃了,“二哥,大哥父子太奸诈了,咱们玩不过,我还是回藩地老老实实当个藩王吧。”
汉王不服气啊!当年,他为了杀朱瞻基,反而把自己的长子朱瞻壑给赔进去了,现在儿子坟头的树都成材了,朱瞻基却当了皇帝,他气不气?气死了!
汉王遥望北方,“三弟自去,为兄还有一笔账找小皇帝讨要。”
汉王回到安乐洲,开始准备谋反,在城中私造兵器火器;私募军队,招手壮丁;庇护附近州县的死囚,拖延行刑日期,以培养死士;勾结山东都指挥使靳荣等武官,私授爵位,将来登基给予嘉奖;以及派出心腹枚青去北京找负责京城防务的英国公张辅,打算将来里应外合等等。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一双眼睛瞧了去,记在小本本里,送到了京城宣德帝手中。
不是别人,正是汉王的长子朱瞻壑。
七年了,朱瞻壑留了胡须,宣德帝乍一看,差点跪下叫皇爷爷——和太宗皇帝越来越像,尤其是通身不怒自威的气派。
宣德帝问:“这些年去了那里?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朱瞻壑说道:“往返西域做点小买卖,听到皇上登基的消息,就立马赶回来了,臣弟的父亲果然不死心。”
朱瞻壑将记录父亲最近动向的本子递给宣德帝,“父亲执念太深,臣弟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错再错,只能大义灭亲,汉王府不能再留了,斩草除根,微臣将他们都带的远远的,从此不踏入大明国土半步。”
时隔七年,朱瞻壑成熟稳健,长成了大男人,在西域扎根,就是为了准备将来有一日接纳整个汉王府,转变身份,从新开始。
宣德帝看着堂弟,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你放心,当年的承诺,朕会一个个兑现的。”
兄弟两人正议论如何将汉王府移花接木之时,英国公张辅就绑了汉王派出的联络人枚青,将汉王里应外合计划全部告诉宣德帝。
张辅确实真的支持过汉王,是汉王党骨干成员。
但是大明大局已定,张辅不会跟着汉王一条路走到黑,他若想反,早就在仁宗皇帝死的时候动手了。
英雄暮年,反不动了,只想保持现状,享受富贵,张家在宣德朝,依然是京城顶级豪门。
汉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宣德一年,八月初一,汉王谋反,宣称“宣德帝不守祖制,身边夏元吉杨荣等人皆是奸臣”,汉王也要学当年父亲太宗皇帝一样,来个“清君侧”了。
宣德帝朱瞻基早有准备,八月八月,下令亲征,不等汉王打过来,先带兵把永乐州给围住了。
汉王看根本打不过啊,于是投降。
宣德帝手握大军,且民心所向,迅速平乱,群臣痛打落水狗,要将汉王明正典刑,诛杀汉王。
宣德帝否决了提议,只是命令汉王府全家搬去北京,而且只诛首恶,“其余一概不问”,至于军械兵器等物,只要上交官府,就一概不查,甚至拒绝了百官平乱后的朝贺礼仪。
对于汉王之乱,宣德帝给出的结论是“国家之不幸”,低调处理此事,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让汉王府一家合情合理的集体死遁呢?
皇后阿雷出了一个主意,“你们听说过洪武朝的秦王妃吗?”
宣德帝说道:“秦王妃王氏是北元宰相王保保的亲妹妹,来我朝和亲,嫁给了秦王,但秦王暴戾,只宠爱侧妃邓氏,两人折磨秦王妃,将其差点逼疯,是胡尚宫戳破了他们的阴谋,孝慈皇后怜悯秦王妃,容许其在京城带发修行,洪武二十九年,秦王薨,秦王妃自焚殉葬。”
阿雷摇头,“史书是这样写的,但实际上是我姐姐胡尚宫变的障眼法,火堆燃起之时,火焰遮蔽视线,秦王妃乘机从密道里逃出去,姐姐姐夫将秦王妃藏在云南,制造新的户籍,秦王妃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这事你们不知道,唯有郑和太监知道。当年秦王妃和郑和太监一起从秦王府里逃出来。秦王妃带发修行时,将郑和太监举荐给讲经的道衍禅师,之后两人追随了太宗皇帝。”
宣德帝笑道:“你姐姐姐夫到底在云南藏了多少人?”
阿雷指着宣德帝,“天高皇帝远,皇上不也在那里藏过五年嘛。”
这对夫妻分居一年多了,谈笑间就像朋友,不似夫妻。
朱瞻壑关心汉王府,问道:“皇后的意思是?效仿秦王妃?”
“嗯。”阿雷点头,“必须要让众人亲眼见证汉王已死。如此一来,即使后来汉王还想东山再起,也无人相信他就是汉王,只会觉得他是骗子。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终结,不会有人跟他再造反。”
朱瞻壑说道:“火烧汉王?如此一来,世人会议论皇上用残忍的手段杀害皇叔,皇上会留下骂名。”
宣德帝拍了拍朱瞻壑的肩头,“你救过我好几次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骂名算什么呢,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好几回。”
汉王被囚禁在西华门的逍遥城,宣德帝规劝汉王,要认识错误,莫要再犯云云。
汉王不领情,大骂宣德帝和他老子仁宗皇帝一样虚伪。
宣德帝大怒,命人将一口三百斤的铜缸(等同他爹仁宗皇帝的体重)将汉王扣住。
汉王被扣在大缸里头,还破口大骂不绝,甚至站起来,将三百斤的大缸给顶起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顶着三百斤的大纲走过来了!
当汉王走在事前画好的暗线处时,宣德帝命侍卫们将大缸围住,并且在大缸四周堆上柴火,点燃,闷炉烤汉王。
铜缸下,密道打开,汉王掉进密室,闻到一股奇怪的花香,立刻晕过去。
烧了一个时辰,炭火熄灭,掀开大缸,里头只剩下一抔“骨灰”。
宣德帝下令,将汉王府一家全部诛杀,汉王府绝嗣,一个不留。
一个来自西域的商队在京城贩卖香料和葡萄酒,然后装上丝绸和瓷器,满载出城。
汉王全家人一个个蜷在空荡荡的木头葡萄酒桶里,外面堆上丝绸布匹。
阿雷穿着便装,告别朱瞻壑,“皇上顺利登基,你也带着家人离开京城,这下我就没心事了,只是我的小女儿经常生病,我舍不得她,这两年会留在宫里照顾她,等她大些,身体养好了,那时候我便离开皇宫。”
朱瞻壑看着清瘦的阿雷,百感交集,“当年诈死离开皇宫的本该是皇上,倘若没有岛上的变故,你和皇上本该是一人一世一双人,四海逍遥游。”
阿雷双目涌出一股泪意,用笑容憋了回去,“是啊,我们曾经都很天真,只是皇室容不得天真。”
一年后,宣德二年秋天时,永清公主身体转危为安,渐渐白胖起来了。阿雷说要走,“……乘着她还不记事,便不会痛苦。我小时候姐姐去了南京,我由外祖父和姐夫抚养长大,没有姐姐,我也有一个愉快的童年。”
宣德帝不舍,“永清不记事,顺德是记得你的,你就陪两个女儿过最后一个春节。”
十一月十一日,宫人林溪生下一子,这是皇室第一个儿子,宣德帝给长子取名为朱祁镇。可惜林溪三天后大出血而亡,孙贵妃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常德公主,抱着刚出生的朱祁镇,对宣德帝说:“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臣妾想抚养这个孩子。”
宣德帝同意了,他快三十岁了,才得第一个儿子,此子是皇储,他需要给皇储一个好出身,如果阿雷留在宫廷,阿雷是所有孩子的嫡母,由她当做嫡皇子抚养,立为太子便名正言顺。
可惜阿雷要走,那么孙贵妃就是给朱祁镇抬身份最好的选择。
宣德三年,二月初六,两个月大的朱祁镇被封为太子。
三月初一,宣德帝召集内阁开会,说要废胡皇后,立孙贵妃为后。
内阁坚持不同意,原配嫡妻,岂能说废就废?
何况胡皇后生育两个公主,为皇室开枝散叶,端庄大方,从不干扰朝政,孝顺张太后,民间休妻,尚且要符合七出,皇室休妻,岂能儿戏?
内阁大臣杨士奇甚至说:“臣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今中宫,母也。群臣,子也。子岂当议废母?”
意思是,胡皇后是国母,当儿子怎么可能废掉母亲呢?
宣德帝心里在滴血,嘴上却说道:“胡皇后身体不好,朕年三十未有子,今喜贵妃有子。母从子贵,古亦有之。孙贵妃若不封后,那么太子的地位就不稳,国储若不稳,则帝国动荡。”
“咳咳。”宣德帝用帕子捂着嘴,干咳了几声,“朕这两年忙于国事,无一日懈怠,感觉身体不如从前了,万一……唉,当年父皇仁宗皇帝登基九个月就薨了,朕这个储君还在千里之外的南京,汉王和赵王虎视眈眈,朕若不是凭着嫡长的身体登基,大明还不知要遭受多少内乱,朕只是想给太子一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