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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 (暮兰舟)


  胡善围听见那个和尚说:“把孩子抱进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胡荣抱起了女儿,胡善围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看见道衍禅师如一块激流里的礁石,岿然不动。
  真是个了不起的和尚。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衍禅师打开了寺庙大门,说:“徐达大将军劝阻了常遇春不要屠城,大家回去吧。”
  胡荣战战兢兢抱着女儿回家,大街小巷果然贴满了“禁止屠城、禁止抢夺百姓财物、禁止骚扰百姓,违令者斩”的军令。
  徐达军令一出,无人敢违抗,苏州城逃过一劫。
  史载:“苏州城破日,常遇春入齐门,所过屠戮殆尽。徐达入阊门,不杀一人。至卧佛寺,两帅相遇,达始戒遇春勿杀。”
  简简单单四十一个字背后,是无数条人命和悲欢离合。
  胡家人要么殉国,要么被常遇春大军所屠,或者像胡善围的母亲那样被踩踏而死,这个来自山东济宁的百年书香世家近乎灭族。
  父亲胡荣吓坏了胆子,他怕胡家人在张士诚手下做官的往事会引来祸患,干脆一把火烧了胡家的祠堂和家谱,销毁家族传承的痕迹。
  唯有传了几代人的书不敢烧,怕触怒胡家列祖列宗。
  次年,朱元璋登基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当年就是洪武一年,胡荣抱着女儿胡善围,载着一船书来到天子脚下——大明都城南京,再也不敢和苏州有半点瓜葛,怕人翻旧账。
  胡荣文不能当官,武不能当兵,但作为家族唯二的幸存者,他的生存技能还是不错的。
  国子监、贡院等等都在在南京北城英灵坊,是读书人聚集之地,胡荣在坊里的成贤街开了一家书坊,落籍为商户。
  楼下铺面卖雕版印刷的普通新书,楼上藏书楼摆放着祖上几代人积攒的绝版书,只看不卖。如果客人非要买这些旧书,胡荣会出售一比一的手抄本,连偶尔的错别字都一模一样。
  胡善围从六岁开始在藏书楼抄书,十二岁时,胡荣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军籍,和她同龄,世袭百户,七岁丧父,继承了父亲的官职,拿着百户的俸禄。
  被灭门吓破胆的胡荣觉得这门亲事很不错,就凭未来女婿这世袭罔替的俸禄铁饭碗,将来女儿嫁过去,旱涝保收,生活稳定。
  定了亲事,胡荣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了,但胡善围十六岁那年,男方征兵上了沙场。
  胡善围送别未婚夫,等来的是一罐子骨灰和一个刻着未婚夫姓名的铁军牌。
  胡善围成了望门寡,并几次挥着裁纸刀,将每一个为她说媒的人赶出胡家书坊。
  不过那媒人还真是敬业,小的说不动,就给老的说媒。
  父亲胡荣三十四岁,正值壮年,斯文英俊,小有家产,条件不错。媒人给胡荣说了一个才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商户之女,典型江南娇俏可爱小美人,陈氏。
  胡善围自从成为望门寡之后,越来越沉默,胡荣希望女儿再择良人,善围拒绝,父女为此屡屡争吵,渐渐离心。
  而小娇妻陈氏的青春和娇俏很是安慰了半生坎坷的胡荣,渐渐对娇妻言听计从。
  一开始,陈氏努力当一个好后娘,给胡善围做衣服,下厨房。但自从陈氏有孕,尤其当大夫说是儿子,陈氏就像变了一人,开始虐待胡善围,胡荣怕小娇妻伤了胎气,一直劝善围忍让。
  胡善围知道,是时候离开这个家了。
  这些年,胡善围将藏书楼的书籍抄了个遍,却没拿到一个铜板的工钱。没有钱,就没法生存。
  当看到洪武帝颁布招考女官的诏令,胡善围心想,机会来了,我没有钱,我有知识啊。


第3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胡善围把考场当成了自家藏书楼,奋笔疾书,从清晨到黄昏,近乎忘我的境界,直到一声铜锣,监考官宣布考试结束,要收卷糊名,她才停笔。
  直到要交卷了,胡善围还没有答完题目,有一道题只写了一半。
  第三张试卷里倒数第二道题,考的是《女论语》第十二篇,《守节》。
  “古来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不谈私语,不听淫音……一行有失,百行无成。夫妻结发,义重千金。若有不幸,中路先倾。三年重服,守志坚心……”
  其他内容胡善围都能理解,可是那句“一行有失,百行无成”令她十分困惑:
  《左传》里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孔子说,“知耻而后勇”。民间也有俗语,浪子回头金不换。都是鼓励人们改过。
  为什么男人有过能改,就是好人,就是“勇”,而女人一旦“一行有失”,就得“百行无成”?
  胡善围从心里不认同《女论语》这句话,但论述这道题的时候,又绝对不能把心里话写出来。
  她经历了家道中落、母亲惨死、夫婿阵亡、父亲离心、继母施虐、偷帖赶考的曲折人生,知道面对现实,要先学会隐忍妥协。
  只是,写着违心的话,笔触渐渐变得艰涩起来,思维也不流畅了,到了交卷的时候,只论述了一半。
  小宫女收走试卷,监考官当场糊住了“胡善围”的名字,等候考官们阅卷。
  胡善围心里忐忑不安,安慰自己,虽然没有写完,但这十七道题目,尤其是四书五经部分写的还不错,这场考试她已经尽力而为,即使落榜,也只能怪她学识不如人。
  应考女官列队走出奶子府,一整天的考试,心理和精力都有些不堪重负,有几个应考女官刚刚从考棚里出来,就失手摔了考蓝,放声大哭。
  也有面色惨白,发挥失常的女子像僵尸一样挺直着身躯,木然离开考场。
  也有自持发挥稳定、志在必得的女子表情轻松,双目的自信几乎要溢出来。
  相比这些女子的大喜大悲,胡善围疲倦的表情简直泯然众人矣,并不突出。
  有人轻轻拍了她的左肩。
  胡善围回头,觉得面熟,想了想,她是同考场的一个考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娇小,圆脸杏眼,也是第一个举手说要如厕的人。
  少女好奇指着她提着考蓝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胡善围的手长满了冻疮,像一个个草莓。她觉得莫名其妙,“哦,是生了冻疮。”
  “原来传说中的冻疮长这个样子!”少女惊叹道。
  少女咋咋呼呼的,周围的考生不禁都看着胡善围的冻疮手,目光有同情,也有鄙夷。
  胡善围觉得受到了冒犯,不再停留,提着考蓝走到了队伍的前列。
  少女追过去道歉,急忙中,露出了乡音:“对母局(对不起),都系我衰(都是我的错)。”
  胡善围没听懂,少女一拍脑袋,改口用官话说道:“对不起,我从广州来的,我叫陈二妹,我们那边一年四季都很暖和,从未见过冻疮。没想到南京这种江南之地,还会冷的长冻疮。”
  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只是去年冬天才第一次长冻疮,胡善围看着自己可怜的手,这场大考抽干了所有精力,她心累,懒得解释,点点头,表示接受了道歉,转身离去。
  陈二妹正要再解释,无奈腿短,没追上胡善围。
  往南一直走,出了皇城西安门,门外乌泱泱挤满了等候接考生的家人朋友。
  “姑娘!在这里!”今早送她来赶考的马车夫挥舞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蟹壳黄烧饼,护着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车夫等候多时,买了个烧饼当晚饭,怕错过接人。
  胡善围预付了半吊钱的车费,约好考完来接。
  等两人挤到马车处,烧饼上的咸香如螃壳般的酥皮都被人群给蹭没了,马车夫三两口吃完,挥鞭赶车。
  此时天空月淡星稀,西华门外就是大通街,这条街是一条贯通南京城南北的主干道,道路笔直,天虽然还没全黑,沿街商铺已经点燃了灯笼揽客。
  马车疾驰,震得考蓝里的笔墨砚台哆哆直响,胡善围累极了,双目微合,似睡非睡,可是到了某地,身体突然向右倾斜,表示马车在往高处爬,此时应该在通过某个曲拱桥。
  胡善围心悸了一下,下意识的拨开马车窗户。
  马车正在经过文昌桥,跨过这座桥,就到了英灵坊的地界。文昌桥下沿河是一排民房,现在已是万家灯火,其中有一间胡善围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未婚夫的家。未婚夫战死后,唯一的亲人寡母伤心过度,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那间屋子已经开始空了两年,现在怎么亮灯了?
  “停车。”胡善围叫道。
  胡善围下了车,一路奔跑至未婚夫的宅邸,正要去看个究竟,一对青年夫妇牵着一个男童出来。
  这栋房子外墙粉刷一新,门口挂着一个木牌,写着“李宅”二字。
  原来房屋已经易主。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泪水从颊边滚落,摔进尘埃,立刻消失不见。
  待胡善围回到马车,已面色如常,“走吧。”
  回到家里,刚好是晚饭时分,小丫鬟将饭菜端上桌,父亲胡荣不在家,继母陈氏冷着脸说道:“你今日在外头玩了一天,书一本没抄,地也不擦,还有脸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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