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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 (暮兰舟)


  “承平日久,臣妾自己松懈了,故跑的慢些,不小心被那刺客扎了一刀。刺客刺杀之前还妖言惑众,存心挑拨后宫内斗、皇子们离心,达定妃这些年对皇上忠心耿耿,齐王和潭王,一直很孝顺臣妾。皇上若怀疑达定妃,岂不是正中了刺客的意?”
  洪武帝有些心虚,“朕并没有怪罪达定妃。”
  马皇后说道:“不仅不要怪罪,还要好好安抚、奖赏达定妃,好让别人知道,皇上是明君,分得清是非黑白,狠狠打那些挑唆之人的脸……”
  洪武帝失而复得,大喜过望,一应马皇后所求,莫不应允。
  退簪待罪的达定妃被送回咸福宫,并赐给金帛玉如意等礼物。齐王和潭王闻讯半途而返,回宫安抚母亲。
  曹尚宫、崔尚仪、宋尚功捡回一条命,交由执掌宫廷刑律的宫正司处理。
  范宫正按照失察之罪,记下大过,罚俸一年,每人打五十板子,夜间提铃十天。
  因还要效力宫廷,每人先打了十板子,剩下四十板子记在账上,将来用功劳抵板子。
  提铃惩罚分成五次,每个月惩两次。
  于是乎,宫里不可一世的曹尚宫也要提铃惩罚了,从宫中落锁开始,曹尚宫举着铃铛,崔尚仪,宋尚功站在左右两边,按照范宫正的要求,徐行正步,每摇一次,三人齐声大呼:“天下太平!”
  从夜间起更、二更、三更、四更乃至五更之交,从乾清宫门到日精门,再从日精门到对面的月华殿门口,路线呈现一个庞大的等腰三角形。
  一个晚上走四次,直到天亮,边走边喊,路线显得格外漫长,走完全程之后,往往来不及合眼打个盹,就到了更次之交,又要提铃出发了。这是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尚食局的陈二妹送来夜宵,熬了参茶,送给三位尚字辈女官补充力气。
  前两次提铃倒也罢了,到了最后一次四更和五更之交出发时,崔尚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行了,老了老了,我刚进宫时犯错,被连惩罚三晚提铃,都没觉得这么累。”
  曹尚宫有气无力的白了一眼,“你才三晚,我被罚提铃起码超过十次。”
  “你就是好胜心太强了,凡事都喜欢出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宋尚功说道:“你看看我,自打进宫以来,我一次都没有罚过提铃。”
  崔尚仪被逗笑了,“所以你是尚功,她是尚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宋尚功不以为“耻”,“尚宫和尚功都是五品女官,拿一样俸禄,谨小慎微混到今天的成就,我很知足了。”
  曹尚宫喝了杯参茶,拿起铜铃,“时间到了,最后一次,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天下太平!”
  此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三个女官按照标准,徐行正步,提铃受罚。走着等腰三角形的漫长路线。
  终于走到终点、也是初始点乾清宫门,今晚惩罚结束,天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崔尚仪不顾风度,跌坐在台阶上,问曹尚宫:“胡善围怎么样了?她醒了没有?”
  曹尚宫将铜铃弃之一边,“放心吧,好人命短,祸害活千年,她这个人命大的很,或许有一天我们都死了,她还活着。”
  与此同时,钟山行宫。
  胡善围自己明明一动不动,可是身体却在快速移动,她睁开眼睛,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竹篾,脚下垫着几本书,透过竹篾的缝隙看过去,发现自己身处逃难的民众中。
  难民全是惊恐的面容,仓促中,他们只拿着自己认为最贵重的东西,有人怀揣着金银,一边跑一边掉,跪下去捡,然后被人群活活踩死。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发现自己重回六岁,苏州城破,常遇春屠城那一天。父亲将她装进书箱里,牵着母亲逃命。
  母亲最后被难民踩踏而死。我好像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模样了。
  胡善围从书箱里站起来,看着父亲紧紧牵着的那个女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红粉变骷髅。
  女人的身体飞速干瘪、发黑,一层层如碎屑般,随着奔跑的频率脱落,然后只剩下一具穿着衣裙的骷髅。
  “爹!放开她!她不是娘!她是魔鬼!”胡善围吓得尖叫,小拳头捶打着父亲宽阔的肩膀,警告父亲。
  父亲忙着逃命,没有停下脚步,他边跑边伸手将她的头强行按进书箱里,“别出来,小心有流箭伤了你!”
  话音刚落,就有一支箭射过来,正中她的额头!
  “啊!”
  胡善围吓得猛地坐起,发现是恍然一梦,她的额头裹着一层层纱布,头不是很疼,但是她很想吐,蚕室惊险一幕涌入脑海:
  蚕母刺杀马皇后、她推翻框架堵住了蚕室大门、蚕母爬进框架、她拖拽蚕母的腿、蚕母一脚正好踹中她的额头、外头的护卫们往蚕室放乱箭……难怪会做那个怪梦。
  睡在脚踏上值夜的海棠醒来,“胡司言醒了?”又摸了摸她的后颈,“茹司药!胡司言退烧了!她活过来了!”


第91章 谁是大赢家
  茹司药进来的时候,胡善围正抱着痰盂猛吐。
  海棠一脸惊恐:以前只听说脑子被踢坏了,胡司言这个样子,像是被踢怀孕了!
  胡善围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只剩下清水,还是恶心作呕,茹司药淡定的说道:“脑子遭遇重击就是这样的,以后千万要保护好脑壳,我给女刺客验尸,她的身体柔韧结实,是长期练武的人,一踢之力,一块砖头都能碎裂,何况你这个肉体凡胎呢。”
  胡善围干呕道:“我平时只练些花架子强身健体之用,没想到一个宫廷女官,还要练金钟罩铁布衫防身。”
  有些人踢坏了脑子,失忆、痴呆或者疯癫。茹司药见胡善围神志清醒,还能开得起玩笑,松了口气,“吃点米粥垫一垫,干呕对胃不好。你脑门的伤半个月能消肿驱散淤青,但是脊背的伤疤无法消除,要跟你一辈子了。”
  胡善围说道:“没事,反正我自己看不见。”
  茹司药验过胡善围额头和脊背的伤,把了脉,重新写了药方:“既然烧退了,就不要再吃谈太医开的猛药,我给你换一副药。”
  海棠送走了茹司药,端来一碗米粥,胡善围一阵阵反胃,就像吃药似的吃饭,海棠怯生生的说道:“胡司言还这么年轻,背上的伤疤将来找茹司药调淡化疤痕的膏药涂一涂才好。”
  胡善围一叹,“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伤疤什么都是小事,无所谓的,反正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海棠毕竟还小,有些着急:“胡司言看不见,但是将来那个谁……”
  见海棠欲言又止,胡善围放下汤勺,“什么事?”
  海棠说道:“胡司言高烧昏迷,是奴婢一直陪着身边,胡司言说梦话了,哭爹喊娘的,还经常叫一个人的名字。”
  “谁?”胡善围其实隐隐猜到是谁。
  海棠低着头,嗫喏道:“沐春沐大人。”
  在外头,胡善围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但是在宫里,胡善围作为六品女官实在太年轻了,对比曹尚宫,崔尚仪这种已经过了最好花期的女人,她们立志终身不嫁无人质疑,但是胡善围的人生似乎还有很多种可能。
  胡善围伏榻对着痰盂又是一阵吐,刚刚那些米粥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末了,胡善围说道:“你不要多想,我和沐大人是……知己好友,每次遇到危难时,他总能出现,助我一臂之力。故,遭遇蚕室刺客袭击,我能梦到他,并不稀奇。”
  海棠说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喂喂,你别这么说,你听过解释呀……很明显,胡善围的说辞没能糊弄过海棠。
  但越解释,越显得她心虚,于是胡善围干脆不解释了。
  胡善围醒了,毛骧消息最为灵通,他立刻赶过来,审问胡善围。
  为了减轻呕吐时的痛苦,胡善围喝着看不见一粒饭粒的米汤,额头包着几层白纱。
  毛骧搬了个绣墩,坐在病榻旁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吃的下去。不担心前途和性命吗?”
  “胆子是慢慢练出来的。”胡善围慢斯条理的喝米汤,“因成穆贵妃孙氏的葬礼规格,我差点被挖出了双眼,整天在刀口上行走,习惯了。遇事不怕,我自问在职责范围内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情,是我不能掌控的,要怪就怪运气不好,可运气这种东西,谁能说的清楚?”
  毛骧心道: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光着脚进宫、缩腰拱背的小女人慢慢成长为遇事不惊的女官。
  其实胡善围的自信一半是装的,一半全部来自于马皇后。
  大家都没有穿丧服,这说明马皇后逃过了劫难。马皇后是个善良的人,绝不会滥杀无辜。
  胡善围虽不知道因蚕母变刺客,她会得到何种惩处责罚,但是从海棠以及茹司药的表情来看,应该也逃过一劫了。
  故,面对毛骧,胡善围才不会露怯呢,她知道千万不能露出心虚的样子,被毛骧抓住把柄。
  果然,毛骧见胡善围如此淡定自信,对她的态度也和缓了些,“现在,我需要你好好回忆过去,从见到蚕母开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无论巨细,一一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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