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席秀一直盯着他打量,他也不恼,只是道:“宛清仍未回来,姑娘不妨在此处稍等片刻,待她回来了,你好随我前去。”
席秀连忙点头。
夜里,俞宗衍院落灯光极亮,他安静的坐在院落的石凳上温书。
南烟不在席秀身边,她性子便没那般活脱,有些胆小的拘谨。她朝四周看了看,见院落中只中心一处石桌石凳,便守礼的立在走廊下干站着。
俞宗衍回头朝她看来,低道:“席秀姑娘,你那处蚊蚁多,我这处点了熏香,不若来此处安坐?”
席秀朝他揖了一礼,道:“多谢俞公子。”
俞宗衍面色柔和,“席秀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你并非相府奴仆,乃是南烟好友,便也只当是我朋友,你向我行主仆之礼,倒令我不太习惯。”
席秀闻言便也放开了些,忙踏着小碎步上前坐在俞宗衍对面。
俞宗衍垂头看书,席秀只得撑腮无聊的看着四周,见俞宗衍看的专心,她稍稍提起身子朝他手中的书本看去,看书本封面是一本史书,里面则是前朝不知哪代通行的文字。
席秀少时家穷,没机会接受私塾教育,反是入戏院那三年看的戏文多了学了些皮毛,认的大概的字,但像前朝的文字却是不识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懒散的收回目光。
两人就这般对坐了许久,俞宛清也未归家。
席秀往日是个坐不住的人,但今夜俞宗衍安坐在一旁习书,她听着那偶尔传来的翻书声,也未觉得这般有多无聊,反是安心坐了下来。
俞宗衍见席秀无事可做,便令人去找了些闲书给席秀打发时间。
席秀翻开来看,却是民间流行的话本。里面绘制着有趣的插图,她手中正在看的一本讲的是江湖轶事,配着活灵活现的插图,十分得趣。
席秀笑出声来,问俞宗衍,“俞公子,这书是你的吗?”
方才从俞宗衍吩咐到那奴仆将一堆闲书捧来不过片刻,想必未走远,这些书应当是放在俞宗衍院内的。
俞宗衍颔首,道:“少时十分喜欢看这些话本,年长后虽再不若少时喜欢,但每每市集上有新的话本出来,我都会令人去收回放在家中。”
“那公子不是有很多?”
“嗯,席秀姑娘若喜欢我明日令人送去你住处。”
席秀点头如捣蒜,“多谢俞公子。”
夜深、俞宛清终是迟迟归来,她在外面已经得知了周时生求娶炳南烟的消息,心中震惊大于难过。
周时生是她中意的夫君人选,如今他求娶南烟为正妃,她便再无法入他的门,而与他同位的周承毅年纪又太大,且与周时生同为皇子。
俞宛清虽不知朝堂之事,但也大抵知晓天子不会再令她嫁入皇室。
这让俞宛清有些失落以及轻微的不满。今日南烟主动邀请同游长安城,她本以为这人是在示弱,主动求和,不想下午时分便传来这消息。
若说她提前不知,那只能是假的,难怪她这般嚣张,连她兄长也看不上。
冯希白陪了俞宛清整整一天,一直想尽办法逗俞宛清发笑,最后还背着众人偷偷带着俞宛清去逛勾栏。
从勾栏出来后,冯希白送俞宛清回府。离别时,冯希白依依不舍,俞宛清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冯希白是挺好,但份位太低,如今还是翰林院一闲官。虽这般他有很多时间陪同俞宛清玩乐解乏,但这都不是俞宛清想要的。
她回府后先去找了母亲,同母亲说了会体己话,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俞夫人安慰她几番,心疼的不行。
只是因着怕遇见父亲,父亲若知晓她为此伤神必定会严厉斥责,于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湘院。
不多时,俞宗衍同提着竹篮的席秀找了来。
俞宗衍令席秀等在屋外,他先进屋去见俞宛清。
俞夫人不知朝中局势无法排解俞宛清心中失落,俞相自持男子为天,妇人居于闺阁亦不会告知俞宛清他的思量。
而俞宗衍却不若俞相般看轻女子,因此思量过后决定认真找俞宛清谈一谈。
“宛儿,你可是喜欢七殿下?”
俞宛清点头,“喜欢。”
话落,朝兄长撇嘴撒娇道:“只今日天子赐婚的圣旨已下,我喜欢又如何?”
俞宗衍又问:“那你为何喜欢他,何时喜欢的?”
俞宛清一时答不上来,俞宗衍轻轻笑了。
俞宛清恼怒的瞪了兄长一眼,失落的将侧脸靠在桌面,不满道:“兄长今夜找我是来取笑我的罢。”
“不是,宛清,兄长是来开导你的。”
门外的席秀听得俞宗衍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噗嗤一声笑了。俞宛清听得这声响,眉头一皱,斥道:“谁在外面笑!”
俞宗衍伸手安抚俞宛清,将父亲与他的思量一一告之。
算上如今的天子俞家已经侍奉过四位帝王,出过两位丞相,且近年名声极旺,俞家一心为主,但如今的天子多疑,独权思想严重。
十年前登基之初未防备有人作乱,在皇城直接统辖禁军,收割兵权,设通判与知州相互牵制,消减地方权力。在朝堂,三年前设立参知政事,消减丞相权力。
且如今天子身体康健,若等天子安心退位怎么也得再需二十年。二十年足够出现新的年轻人,因此天子实则未有传位给任一个儿子的想法,而是效仿先帝传位皇孙,为防有皇子如他当年般作乱,他不喜皇子势力做大。
古往今来,姻亲一事最能促进两股势力合作,这也为天子不喜。
观年长的周承毅,他的侧妃姬妾除去天子登基前替他择选的名门望族。近十年来,纳娶的皆是普通的良家女子,观落势的于广善,此前也只是一石玉店的公子,因家姐生下儿子得周承毅喜爱而得到重用,方才逐步高升。
但也或是因着这人家中无根基,猛然升迁为高官,又至禹州,方才一时之间犯下错事。
☆、第八十章
俞宛清听完俞宗衍一番话, 沉默良久, 低声问道:“兄长, 照你这般说来, 天子一直警惕我们俞家, 那你和父亲在朝可否被刻意打压?”
俞宛清虽娇蛮浅薄, 但一点就通。她未再就自己的婚事失落,反是忧心兄长及父亲的仕途。
俞宗衍面色柔和, 摇头道:“刻意打压倒无, 只是到底行事需谨慎些罢了。”
他还有一事未说, 那便是观天子态度, 他的官位应当不会升的太高,俞家出了两位丞相,今朝俞家必定不可能再出一位。
俞宛清握住兄长的手,她如今已想明白了, 因此道:“兄长不必担心我,我知道该如何做, 亦不会再就此事叨扰家人。”
俞宗衍见她眼睑还挂着方才因周时生落下的泪珠, 好笑的摇摇头,令在屋外的席秀进屋送礼。
一见着席秀, 俞宛清立即拉下脸来, “你来做什么?”
她还是认为今日南烟主动相邀是在刻意打压她, 趁机炫耀。
席秀朝俞宛清揖了一礼,道:“奴婢奉我家姑娘的命来送莲子给俞小姐。”
“我不要。”
“放下罢。”
俞宛清与俞宗衍同时出声,席秀决定听俞宗衍的。
她将莲子放下后, 提醒二人,“若是暂时不吃可放在冰窖中保鲜,但尽快吃才是最好,这新鲜莲子难得,外面已买不到,若想吃得再等一年。”
她这话是看着俞宗衍说的,因着送他的莲子被他令人放入冰窖,她担心这人忘掉便好意提醒。
俞宛清轻声哼了一下,道:“外面买不得,那你这是从何处来的?”
席秀脆生生答道:“我在相府的荷池中采来的,可费了许多功夫。”
俞宛清知晓方才屋外那声轻笑是席秀发出的,于是道:“那这本便是我家的,谈何送与不送。”
俞宗衍刮了下俞宛清的鼻头,无奈道:“方才还说能克制自己情绪,如今却又胡来。”
“兄长。”
俞宛清拉长了声音撒娇。
席秀看这兄妹二人互动,心突然跳了一跳,只觉得俞宗衍刮弄的似乎是自己的鼻头,鼻头有些痒,于是伸手摸了摸。
她为了博存在感,道:“俞小姐说的是,因此我家小姐才会令我送来莲子交给小姐和公子。”
俞宗衍将周时生拜托俞相认南烟为义女的事情尽数告之,因着俞相是因为俞宛清与冯希白通信而致周时生南下遇刺,方才应下这事。俞宛清也不好多加责难南烟身边的席秀,只是轻漫道:“礼我也收了,你便先下去吧。”
席秀告辞离去,又突然笑着回身,看着俞宗衍。
“何事?”
“公子此前说要借奴婢那些话本子看,那奴婢明日可否前来你院中拿取。”
俞宗衍道:“我会令人送去你住处的,你自可放心。”
席秀闻言有些失落,转身后面上又是一副高高兴兴的神色。
她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的刮着自己的鼻头,一边刮一边笑,想着俞宗衍这人年纪也不大,但看俞宛清的神色不像兄长,倒似慈爱的父亲。
她想到这,又傻傻的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想法可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