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生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开始思量这一路的行踪。
他想知道是何处出了纰漏,才会导致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那群人的追踪。
近些年,周承毅插手军事后愈发狂妄自大,这是周时生想看见的,他需要周承毅替他转移天子的目光,让他有机会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从今年开始,天子待周承毅愈发不满,但亦不想亲自出手打压,因此才会令周时生南下处理禹州简审查于广善一案。
自古以来,君王皆讲究平衡一道,这准则不仅应用于朝堂,也擅用于皇室子弟之间。
李晃见周时生神情冷漠,心中讶然。
癞子回头见了,随意道:“管他呢,这些,等见了老大再说。”
说完,他兴奋的一挥牛鞭,牛车咕噜噜跑的愈发快了,很快,三人出了山林,进入了盛和村的地界。
☆、第四十一章
南烟离开这几日, 不仅去打造了趁手的兵器, 顺道还亲自探听了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事。
然后她发现, 这五年, 除了她, 所有人都过的很好!
冯希臣在官场上顺风顺水, 照这个势态下去,再有不久他会成为北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一品朝官。
南徐前年科举一举夺魁, 入兵部做事, 亦是春风得意。
南安因是女子, 能打探的消息不多, 只知她身体病弱,但甚得大殿下周承毅喜爱,曾多次共骑一马出游。
一双子女都这般出息,徐氏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而她南烟, 五年前死的窝囊,人死了, 名声却还那么差。
有说她是追随家仆殉情而亡, 有说她嫉妒幼妹受宠,意图迫害幼妹入水, 不意自己却落水得了伤寒去世。
言外之意, 不是说她不检点, 便是说她心思恶毒,活该淹死。
人死了,想要怎样的说法还不是活着的那些人弄的。
她没死, 南家却给她举行了葬礼,这与她母亲的经历相似,由此便想起了周时生。
只是自从八年前,她在安仁坊前偶遇这人,拜托他打探炳熙下落后,他再未出现,想是早将此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也是!他堂堂皇子,怎会将一不受宠的闺阁女子的话放在心上!
这般,南烟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却是被气的不轻。
只这样,她仍旧未忘记替赵阿婆、狗蛋、李晃、癞子采办衣物等生活用品。
这四人生长在这穷旮旯,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赵阿婆同狗蛋便不说了,这两人一个淳朴的过分,一个还小不知事。李晃同癞子则是太糙,即便有钱了,也只是想着存着,没想过改善生活。
这两人,即便当了好些年山贼,眼界也是没长进的。
南烟从马车上下来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院里走去,“李晃,癞子。”
一进入院子,南烟便看见狗蛋正光着屁股垫脚扒拉着窗户朝屋内偷看。
院内没人,房门紧闭,这不对劲!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南烟紧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包裹全丢到了地上,无奈道:“狗蛋,说了多少次了,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去把裤子穿上。”
狗蛋听着声音回身朝南烟看来,见她脚边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立马咧嘴笑了开来,张开手朝南烟扑了过来。
这段时日,若赵阿婆不在,南烟便像是狗蛋的娘,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与学习。
冰冻五年,按理来说南烟如今二十有三,临近花信之年,有狗蛋这么大的孩子也正常。狗蛋很是依恋南烟,也将她看成是自己的母亲。
赵阿婆见南烟不似乡下人,在南烟教导狗蛋习字时曾拜托南烟给狗蛋取一个名字,原是当年狗蛋出生后名字没想好,爹娘便去了,这些年孩子还小,便一直狗蛋狗蛋的叫着。
南烟替他取名聚长如,平日里却还是叫他狗蛋。
她总是想起当年在长安城外初遇孟养时,他自称是二狗子,说是贱名好养活。
如今见狗蛋光着屁股朝她扑过来,南烟双手叉腰,故意做出一脸凶相,训斥道:“让你去穿裤子,再不将裤子穿上,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狗蛋闻言衡量一番,收了手,转身屁颠屁颠的穿裤子去了。
屋内
周时生听着这道略显粗暴的女子声音,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绳索。
他不是动不了对面这两个男人,只是一时起意想知道冯希白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便一直懒散着任由这两人关押他。
李晃同癞子听见屋外动静忙打开门迎了上去,出门之际,他们为给南烟惊喜,体贴的将门阖上,挡住了南烟朝屋内探寻的视线。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
南烟抬了抬下颌,问道:“屋内有什么,你们怎么这么神神秘秘。”
癞子一个劲的傻笑,李晃则开始拿乔,他盯着南烟丢在地上的那堆东西,眼睛微亮,却矜持道:“你先说那些是什么,说了,我们才告诉你屋子里的东西。”
南烟未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径直朝前走去,“这些是给你们和阿婆、狗蛋置办的东西,拿去分吧。”
“赵阿婆呢?”
“赵阿婆如今不在,说是去镇上买牛去了。”
南烟眉间轻皱,赵阿婆年纪大了,但仍旧在劳作,即便南烟有钱了也是如此,似乎总是闲不下来。
老是这样,身体累着了,没好处的。
李晃见南烟径直朝屋内走去,忙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你都不问问这屋里有什么?”
南烟顺了他的意,问道:“这屋里有什么?”
“冯希白!”李晃得意道:“冯希臣的亲弟弟。”
一时间,南烟并未反应过来。
可转瞬,眼前便闪过五年前在冯府被吓的面色惨白的少年。
李晃见南烟停住脚步不动,心中愈发得意了,“他随七殿下南下,途中被贼人埋伏与大部队失散,被我和癞子捡了漏给捉了回来。”
“当真?”
“当真!”李晃信誓旦旦道:“我早打探清楚了,这人就是冯希白。”
“我知道了。”
南烟低声道,她转头看见癞子正蹲在地上专心分拣她带回来的包裹,于是嘱咐李晃道:“你同癞子一道,将那些东西拿到后院去分了吧。”
“还有狗蛋,你守着他将裤子穿好。”
说完,她这才一步步踏上台阶,来到关押周时生的那扇房门前,轻轻将门推开。
房门打开,阳光斜射进屋,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光影,光影终端坐着一名着墨色云杉的青年。
青年面目沉静,正抬眸安静的看着南烟。
南烟没在朝前走,她双手抱胸,斜靠在斑驳的门框上安静的看着周时生。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阳光,又像是隔着五年的岁月。
南烟停留在十八岁,她不知世事变动,面貌亦未有改变,这五年于她而言是空白的,像是微风之于山林,吹过了便也过了,什么也没留下。
但于周时生而言,五年的时光,足够将他打磨成另一番模样。
南烟不识如今的周时生,周时生却是一眼便认出她来。
“冯希白”
南烟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她缓缓朝周时生走去,单膝着地,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攥上他下颌。
她将从外赶路归来,身上是初夏的热意,指腹亦带温热。
周时生眼睑微垂,感受着身前女人逼近后的气息。
突然,他右脸颊酥痒,却是南烟用指尖轻轻刮弄着。
不知为何,周时生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假作安仁坊大夫至西苑为她看病时,她将裙裤撩起时的情景。
他深深吸了口气,撇开脸去,眸色逐渐转冷。
南烟偏头打量着周时生,他容貌俊秀,堪称一绝,与冯希臣相似。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右脸颊,轻声道:“五年前,孟养不过是划伤了你的脸便被你兄长杀了,如今你却长的好好的。”
她离的近,鼻息间的热气喷在周世生脸上,衬托的她指甲所过之处愈发痒了。
周时生微微偏头,躲开她指甲的刮弄,与她的目光对上。
这人将他认作了冯希白,五年前她未认出他,如今亦然。
南烟站起身来,石青色绣花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裙摆下,阳光忽明忽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时生,冷声问道:“你可认识我?”
周时生微仰着头看她,良久,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一直记得你。”
他声音清冷,即使是笑也让人察觉不出丝毫暖意。
南烟闻言,心情却是忽然好转,这段时日,她打探到往日相识之人的生活轨迹,却少有探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有关她的信息在五年前截然中断,便真像是这世上没她这个人似的,可如今这往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希白却记得她。
想到此处,她怪异的笑了一声,盯着周时生,刻意压着声音道:“我是南烟,你兄长杀我弟弟,我是回来报仇的。”
“你已经死了。”
周时生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南家长女南烟,五年前死于落水后的伤寒。”
南烟脸沉了下来,她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周时生下颌,怒道:“谁说我死了,我活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