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过去的事了?”葛静敷露出一丝讶然。
“去年傅姐姐曾重伤过他,方烈为了救他用了猛药,导致他醒来后便忘了所有,只记得我告诉过他的事,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商人。”鬼使神差一般,沈弄璋给穆砺琛编造了一个“合理”的谎言。
葛静敷对此将信将疑。
如果穆砺琛现在记得的事都是沈弄璋说的,那么“未婚夫妻”这个关系,岂不是也是沈弄璋说的?她为什么捏造这样的关系骗穆砺琛,难道早已对穆砺琛倾心了?
以她处事的周到与缜密,即便她爱上了穆砺琛,也不该轻易就告诉穆砺琛,毕竟,她是要找穆氏王族复仇的,没必要用这层关系缚住自己的手脚。
仿佛看穿了葛静敷的疑问,沈弄璋故意做出一副失落和无奈状,又续道:“本想利用穆砺琛的身份,混入曙州都城去报仇,结果却得知义军驻扎在邛州的消息,而我的乡亲们也在平富县,便暂时打消了独自去报仇的想法。”
她知道葛静敷沉稳、聪明,心事不外露,便故意语焉不详,让他自己慢慢去猜。
果然,葛静敷上了当,不自觉地便又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
穆砺琛以好男风、荒唐而出名,方烈跟随他与沈弄璋自朔北而来,必然是他的娈宠。
倘若方烈与穆砺琛确有感情,该不会与穆砺琛分开,以至于今次穆砺琛又受重伤,所以可以推测:当时方烈已厌恶北固关的生活,正想逃出,所以没有揭穿沈弄璋的谎言。
而沈弄璋当时为了救穆砺琛,与傅柔姐姐分开,也很自责,便谎称是穆砺琛的未婚妻,想带着穆砺琛去曙州认亲。
一旦认亲成功,沈弄璋很有可能被召进宫中询问北固关发生何事,她与穆唯朴近距离接触,以她的机敏,很可能会刺杀穆唯朴成功!
越想越觉得后背生寒!
沈弄璋竟然能利用穆砺琛的失忆而布置这样大一盘复仇计划,即便她不带着穆砺琛去曙州,就这样投靠宏穆关,假以时日,穆砺琛熟悉了邛州一切,又当自己是义军一份子,也足可以带兵打仗,与穆军对战。
穆家父子、手足相残,这种报复算得上最痛快淋漓的一种,但对完全无知的穆砺琛来说,却是极其的残忍。
然而,这计划显然失败了,沈弄璋对穆砺琛动了心,又不敢直面他们的关系,所以一提及穆砺琛,便像个刺猬一样竖起尖刺。
听说穆砺琛重伤落水时还不忘紧紧抱住沈弄璋,不论是他之前的推断还是现在的推断,穆砺琛早已忘了什么男风娈宠是事实,对沈弄璋动了心也是事实。
只要沈弄璋复仇的心意坚决,穆砺琛与她越是情投意合,便越是可堪利用,对义军有益无害。
思及此,始终紧绷身体的葛静敷用力吸气,再慢慢呼出释放紧张,强迫自己继续镇定,才缓缓说道:“但他到底是穆国王子,留在宏穆关不妥。”
“我已请大哥将他带回启部。”
葛静敷再次沉默。
这个沈弄璋,真的是什么都算到了!既不会让穆砺琛了解邛州的情况,也不会让人伤害到他。
再次向沈弄璋谢罪,葛静敷以“当家的恩怨分明,静敷佩服”结束了关于穆砺琛的话题。
帐中又安静下来,只剩火焰燃烧的声响。
直到后半夜,守在帐外的士兵才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帐,说道:“他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穆砺琛:虽然我本人没有出场,但处处皆有我的影子~(叉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5章 荼芺部
沈弄璋和葛静敷出帐,看着漆黑的夜里,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受伤的进帐医治。”沈弄璋闻到了血腥味,说道。
回来的只有五人,扶着重伤的两人。
遍寻不到杨行和铁贲,沈弄璋只得问道:“其余的人呢?”
“嘿嘿,什长在带人截杀剩下的废物,铁贲在收拢马群,三百匹骏马,都归咱们了!”伤势较轻的士兵咧着嘴,兴奋地说道。
“不全部灭口,有人跑掉,可能会通风报信。”
“嘶——果然都是窝囊废,抵不过我们三拳两脚。”还有人抽痛着,仍旧幸灾乐祸。
从宏穆关出发后,这些士兵并没有表现出如此的凶狠,一直本本分分地赶着马车,下帐、干活,像个普通的商队一员。
然而,现在看起来,他们却更像装成看家狗的恶狼,闻着香味儿便恢复了本性!
在夜色的掩盖下,沈弄璋眼神暗淡,双腿有些发抖。之前因为穆砺琛震慑住了西朔州边境的蛮族,来往的穆国行商已经甚少受到蛮族袭击,久而久之,商队便有些麻木了,何曾想到今夜会碰到铁贲与杨行!
商队何辜,竟然遭到如此毒手!
她现在是商队当家人,也来往于各个草市、大市之间,深知行商的艰辛。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要承受如此无妄之灾,着实过分!
倘若自己不坚持去荼芺部,那个穆国商队是否可幸免于难?
沈弄璋不敢继续细想,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催促众人包扎伤口,提前埋锅做饭,等杨行他们回来吃过之后,拔帐启程。
天蒙蒙亮时,杨行派人回来送信,他和铁贲在前面等他们,要他们即刻出发。
沈弄璋没有问他们的伤势和餐食,想来那个商队有东西遗留,他们不会亏待自己。
队伍与杨行和铁贲汇合后,铁贲带路向西北行去。
天色阴沉,雪花飘了下来,不知是为了那商队的殒灭在悲伤,还是为了掩盖杨行等人的罪行。
十月二十六傍晚,赶着马群,推着马车,跋涉过没了半条小腿的雪路,他们终于到了穆砺琛一直不得其路而进的荼芺部。
就方向上来看,荼芺部位于北固关的西北。有好长一段路是沿着已经结冰的烁河向北行进的,之后又向东北,皑皑天屏山仿佛天尽头的大门,一直在眼前。
与铁贲一起的那个荼芺族人早已提前离开商队回族里报信,得知商队最后带回来四百一十匹骏马,无一死亡,铁马铎带着一百族人前来迎接。
而与铁马铎在一起的,还有傅柔。
葛静敷看到傅柔与铁马铎向他们走来,一反平素的淡然,立即便快速迎了上去,激动地喊道:“表姐!表姐!我终于看到你了!”
一瞬间,傅柔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但转眼她便含泪带笑地向着葛静敷跑过来,“小敷,你怎么会来?”
姐弟俩抱在一起低低泣诉:
“表姐你瘦了。”
“你冷不冷?这里比家里冷吧?”傅柔一边说一边搓揉着葛静敷温热的双手,“我娘身体怎么样?”
“姑母思念表姐成疾,身子不算太好。”
傅柔黯然地垂下头。
铁马铎并没有告知她葛静敷的存在,是以看到葛静敷,傅柔确实有一种看到家人的感觉,顿时觉得这偏僻之地不再是她孤身一人,忍不住激动得流泪。
此时一想到母亲,又想到自己这两年辗转的经历,心酸得更难自抑,捂着嘴无声饮泣。
沈弄璋站在一边,似乎不敢正视傅柔,对铁马铎道:“铁公子,幸不辱命,马匹带到。”
铁贲大咧咧地在一旁补充道:“还好我跟着,路上发现一个商队,借了杨行兄弟的力,抢了他们的!这回马也够了……”
正说得兴奋,瞥见铁马铎一个暗示“噤声”的眼色,便立即住了嘴。
傅柔也听到铁贲说漏了嘴,暂时还不知道沈弄璋带的都是什么人,有些担心这消息被传出去。
收拾心情,擦了擦眼泪,抬眼看向沈弄璋,大步走到沈弄璋面前拉起她的手,莞尔一笑,说道:“璋儿,辛苦你了。我就知道你懂我的决定,会来找我的。”
笑在脸上,却没在眼里。
若是放在一年前,沈弄璋见傅柔对自己如此不计前嫌,一定激动得向她道歉,再次诉说当时她做出选择的理由。
但现在,她早已明白局势左右人心的道理,傅柔不是不怪她,是在荼芺部面前,不能怪她。她是她的娘家人,是可以为她撑腰的,为了能在荼芺部有一席之地,人前的傅柔一定会是她的好姐姐。
若没有这一点考量,她如何敢拒绝祖敬的跟随和保护,一个人跟随北固关的所有人来荼芺部?
随着年纪、经历和时局的改变,人心在自然而然地变得复杂,无人逃得过。
想着去年她们一起彼此信任地经历一切,此时虽然互相笑着,但两人之间却似乎隔了一道无形的冰墙,时时透着别人看不到的寒气,不觉苦涩与惋惜,眼泪就慢慢泛了上来。
“傅姐姐,奉方将军的命,给姐姐送一些必需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