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像你那么傻,明知你胡说,还要去争辩。”
“是吗?我露馅了吗?”穆建镐顽皮地明知故问,表情越发夸张。
“行了,镐儿,别吵醒了妹妹。”沈弄璋适时阻止穆建镐继续胡闹。
穆建镐吐了吐舌头,收了表情,只是拉住穆建铮的胳膊不松手,仍旧靠在他肩头,哀哀地说道:“哥,不论柔儿姨母给你开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离开,你走了,我就是老大了,以后咱们就平起平坐,你就不能教训我了。”
穆建铮不明白他这个镐式排行法是怎么排出每一家的老大就不用分大小的,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休想!我到哪儿都是你哥。”
穆建镐一脸惊恐地问道:“所以,你想走?你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翅膀硬了就想飞了。”
说罢就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穆建铮十分嫌弃地甩了甩胳膊,肃声道:“你再淘气,我真的不理你了。”
穆建镐瞬间收了哭声。
“爹,以后不要带他上山,不知道跟谁学的。”穆建铮很有些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所谓上山,便是关门山。
大寨主有两个聪慧的儿子和一个更玲珑心窍的女儿,关门山上诸人也都喜欢得紧,每次经过关门山,都会上去住两天。
山上有小夫妻吵架或者打情骂俏,被穆建镐听了个一鳞半爪的,就记下来胡闹。
这顽劣的模样,倒是很像穆砺琛小时候。
被穆建镐插科打诨,穆建铮已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直到穆建镐安静下来,穆建铮才想起自己的心事,不由得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体会着此时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氛围,穆建铮情不自禁地露出淡淡的笑容。然而,这笑容落在沈弄璋眼中,却看到了他的落寞,不由得有些心疼。
正要说话安慰儿子,趴在穆砺琛身上睡觉的穆建敏突然闷闷地说道:“爹,娘,以后我们都不要去曙城了,过年的时候将桑爷爷和乔真姨母,秋雨姨母接到外湖就好了。”
随即睁开大大的眼睛,抬头看向穆建铮,眼神亮晶晶的,笑道:“大哥,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
穆建铮心头一暖,向前一探身体,伸长手臂,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穆建敏的鼻尖,宠溺地说道:“小机灵鬼,竟然装睡偷听大人说话。”
“谁装睡?是二哥声音太大将我吵醒了。”穆建敏缓缓坐起身来抗议,在穆建镐的“我明明一直很小声说话,就怕吵醒你”的解释中,继续说道:“再说,你也不是大人,偏偏要考虑大人的事,累不累。”
穆建敏只有七岁,但这话仔细品味品味,却极有深意。
穆建铮此时的烦恼,正是因为他已有了超出孩童的心智,所以才平添这么多心事。
穆砺琛起身,沈弄璋跟着默契地起身接过穆建敏,为她整理衣裙。
拍了拍穆建铮的肩膀,穆砺琛说道:“铁奴是国君,也与我有嫌隙,即便他渴望看你,也不会到咱们家里看你。你若想看他,我带你去,看过之后,再做任何决定也不迟。”
原本穆砺琛很想说铁奴是他的手下败将,更是他的俘虏,但顾忌到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父亲形象高大无敌,穆砺琛嘴下留情,没有揭铁奴的短。
穆砺琛十二岁的时候正经历穆砺璁的陷害,状况比穆建铮危险千万倍,但对亲情的矛盾心情却是一样,所以,穆建铮对铁奴这个亲生父亲的爱与恨、期待与失望,他感同身受。
微微低头,穆建铮没有说话,却锁紧了眉头。
山峰遮住了夕阳,只剩一点烈火样的余韵燃在山尖上。
夜色近了。
“靠岸吧,咱们起火做饭。”穆砺琛扬声传令给候在船舱边的船棹头。
他知道穆建铮还需要时间去解开那个心结——为什么铁奴对他不闻不问。
对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个艰深的问题,但穆建铮应该会自己寻找突破口。
船只停到了他们每年都会停靠的一个山边缺口里,划船的船夫都停下来,取了火盆,开始在船头船尾起火煮饭。
饭菜香味飘出的时候,穆建镐口水长流,一手拉着穆建铮,一手拉着穆建敏,开心地正要钻出船舱帮忙端饭食,忽然一个很小的石子自旁边的山体上崩落下来,打在甲板上,“啪”地发出一声脆响。
经历过山崩的穆建铮立即用力拉住穆建镐,又伸手扯住穆建敏,小心地将他们拉进船舱里,温声道:“小心些。”
正在船头的穆砺琛头也不抬地端着一锅粥到甲板上的开阔处,大声喊了一声:“开饭喽,各取各的碗,来晚没得吃。”
紧接着便小声传令:“有埋伏,棹手护着孩子先进船舱,下水后直接顺水流向西游!”
穆建铮看出父亲举止不对,听到他的命令,更加警觉,向穆建镐使了个颜色道:“小镐,给敏儿的花呢,快点给她戴上,一会儿要我们家最漂亮的姑娘美美地出现在甲板上。”
穆建敏更机警,立即大声嚷道:“对啊对啊,二哥说给我戴花却不戴,是个大骗子,大哥快来帮我教训二哥!”
“胡说!花儿被我养在底舱了,等我下去给你拿来。”穆建镐也抬高嗓音说道。
沈弄璋看着三个机灵的孩子,靠到穆砺琛身边,伸手便要接过粥锅,小声说道:“你进去保护孩子们,我在外面,我水性好。”
穆砺琛一探头,在沈弄璋额头上轻轻一吻,悄声道:“大的小的我都要保护。”
沈弄璋扬手轻轻打了他手臂一下,嗔道:“没正经。”
这一会儿的功夫,训练有速的棹手已经佯作闹哄哄地抢进船舱里,却迅速带着穆家兄妹三人下到舱底层,准备下水。
夜色朦胧之中,船上突然安静下来,只剩穆砺琛和沈弄璋二人还围着粥锅坐在甲板上。
归巢倦鸟忽然惊叫着扑腾腾自山中飞起,穆砺琛听得清楚,立即拉着沈弄璋的手腕,扑进水中。
同一时间,无数石块便从黑黢黢的山间飞了出来,砸向水面这唯一的一条行船!
第178章 暗杀(上)
就在穆砺琛和沈弄璋入水那一刻,船边水面上浮起两个小脑袋,穆建铮和穆建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娘!”
穆砺琛与沈弄璋没想到他们兄弟俩竟然还守在船边,心惊之余连忙向他们游过去!
头顶石块不停坠落,砸在船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砸在水中激起丈高的水浪。
无数水点夹着碎石子和木屑溅进水中,崩落在头脸之上!
早有船夫护着两兄弟潜进水里,迎上沈弄璋和穆砺琛。
穆家这三个孩子,是从小泡在外湖里长大的,各个都跟鱼一样。
两人一个护着一个儿子,全力将他们带离危险水域。
最终,客船被乱石砸得七零八碎,残骸漂浮在水面上,看上去很是凄凉。
好在穆砺琛和沈弄璋拖延了一段时间,让船上诸人都游离了一点距离,躲开了落石的攻击。
他夫妻二人也护着穆建铮和穆建镐,很快便追上了正继续向西潜游的一众人等。
游了一段,勉强还能看到船只残骸,穆砺琛招呼大家上岸。
所谓岸,也不过就是贴着陡峭山壁的一点倾斜的山石,不平整,无法长时间驻足。
眼前除了水没有路,八月份的山边本就阴冷,更不要说众人都自冰凉的丰水河里游出来,身上衣服尽湿。
沈弄璋迅速拧干穆建敏的衣服,见穆建铮先让父亲拧弟弟的衣服,自己正拧着自己的衣服,连忙将他也拉过来搂在怀里,一边为他拧净衣服上的水,一边严肃地问两个儿子:“为什么不听爹的话,不是让你们先离开么?”
“如果没人出声,山上偷袭的那些人一定会知道我们提前察觉,也许还会派船来追我们。”穆建铮小声解释道。
见母亲脸色不善,穆建镐立即转移沈弄璋的注意力,问道:“爹,娘,什么人暗算我们?”
穆砺琛拧干了穆建镐的衣服,又去拧沈弄璋衣服的水,答道:“见不得咱们好的人呗。”
说着,与沈弄璋交换了一个眼神。
“铮儿,镐儿,你们两兄弟都很细心,事情考虑得周到,但是,凡事都要量力而为。这种居高临下的攻击,杀伤力极大,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只能尽力躲避。即便你们不留在船边迷惑敌人,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很可能马上就会赶过来搜寻船只和人。”沈弄璋柔声说道。
“你们娘说得对,都听清楚了。”穆砺琛讨好似地补了一句,冲着三个儿女使眼色,又伸手继续拧沈弄璋的衣服。
“娘,我们受教了,你别生气。”穆建铮见风使舵,马上认错。
“娘,我们错了。”穆建镐赶紧低头,恨不能将脑门贴到胸前以示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