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需为我委屈自己,逃避仇恨从来不是你的本性。这场战争不是我们几人便能左右局势,而是我们要选择顺势或逆势。即便是瀚云,也没有完全选择逆势,我们本就该是一心同体的,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谁跟你一心同体……”董心卿嫌弃似地小声嘀咕一句,却又趴在方烈肩头偷偷地抿嘴微笑。
方烈对她的心口不一宠溺一笑,也不解释,继续说道:“如果你喜欢朔北,等与你一起了了仇恨,我陪你去。”
董心卿的两行热泪无声滚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方烈,仿佛要将自己挤进方烈的身体里,来报答方烈对自己的理解、包容和支持。
方烈是个没什么要求的人,粗茶淡饭,败席破屋,他都当做是正常,毫无怨言。
但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秋雨和乔真,他重新学武,认真又刻苦。
董心卿将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今日,看他一身鲜血、几乎是被沈弄璋背回来,还勉力刺杀掉穆砺璁的侍卫,董心卿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方烈不是个嗜杀的人,更不会随便践踏别人的性命。但刺向侍卫的那一匕首,快而准,是带着决绝的杀意的。
董心卿知道,方烈是为自己才做了这么多,才能如此干脆,甚至于几乎送掉性命,却毫无怨言。所以,她也干脆地帮助方烈完成刺杀!
但之后,看着方烈重伤晕倒在自己怀里,董心卿还是慌了。
在方烈昏迷的这几天里,董心卿想了很多。
如果报仇需要再搭上自己最爱的人的性命,这样的复仇是否有意义?
她已经过了九年痛苦的日子,方烈是她痛苦生活中的一洌甘甜溪流,一抹温暖阳光,她不想失去他。
如果,要保住方烈就要放弃报仇,那么,她……愿意!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选择退一步的时候,方烈速度快速迈了一步。
有一点恍惚,有些诧异,更有些酸楚,董心卿讷讷地问道:“真的……不觉得勉强?”
“真的。”方烈平静地答道,“我是医者,诊病从来都是严肃又严谨,最忌拿捏不定。”
方烈嗓音本就低沉,语气又温柔,听得董心卿仿佛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之中。两人的体温熨帖着彼此,几乎忘了车厢外面便是寒冬,而这车厢里也极是冰冷。
“谢谢。”
“吁——”一声长长的吆喝,马车停了下来。
“吴大人回来了。”
有人声传来,是荼芺语,方烈与董心卿听不懂。但另一辆车内的沈弄璋却听懂了,是荼芺战士在与吴悠见礼。
吴悠本是商队当家,竟然在军中也有重要的身份,令沈弄璋有些惊讶。
吴悠道:“遇到了恪尊的朋友,一并请了过来做客。”
“葛将军已经说过,恪尊下令先带客人进后营休息。”战士回答。
“走吧。”吴悠示意马车前进。
董心卿掀开车窗皮帘一角,与方烈一同打量外面。
漆黑的夜里,火把的光亮分外惹眼。
只从这一角张望出去,便能感觉到这军营大得超乎他们的想象,此时,热闹得也超乎他们的想象。
一排排全副皮甲的战士们列着队,望向围着熊熊火焰的一座高台。高台上,正有人在用荼芺话说着什么。
方烈看着仿佛被火焰簇拥的那个戎装的身影,淡淡地说道:“傅柔。”
董心卿的目光也正落在飒爽的女子的英姿上,听闻是傅柔,竟有些骄傲。
同样是女子,千军万马都臣服在她脚下!
沈弄璋掀开皮帘,凝神细听着傅柔的声音。
“酒足饭饱,客人到来,该是我们一展身手的时候。荼芺大部的勇士们,今夜,我们就在铁甲军的军营里,点起第一垛胜利的狼烟!”
“好!”
“好!”
“好!”
山呼海啸一般的附和声,震耳欲聋。
“取战马,出发!”
“出发!”
第133章 现实残酷
沈弄璋在傅柔率军出征前与她匆匆见了一面,在军营里等了一日,便听到留守军营的战士兴奋地指着东南方的一片浓烟,大喊“成功了”。
那就是狼烟!
狼烟升起,代表傅柔已经占领了铁甲军的军营,西朔州,荼芺部已经抢下一半!
一连等了六日,不见傅柔回来,沈弄璋等人却被带到马车上,向东南而行。
不同的是,这一次,乔真和秋雨一驾车,沈弄璋则和方烈,董心卿一驾车。
今年的雪比往年要少一些,经过大量战马的踩踏,已经出现了一条尚可马车通行的路来,但走得相当缓慢。
走了一天半,马车驶进一片狼藉的战场。
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完整的、折断的箭矢或插或躺在地面上,尸体横七竖八地陈着,无主的断臂残肢零零散散,甚至一些一团模糊的内脏也暴露在外面,令人不忍卒睹。
傍晚,马车驶进一处军营。
没有散尽的烟火遮住了血腥味,僵硬的尸体堆在军营外,等着被马车拉走,埋掉。
这场景,比之最后的穆阳县城更加凄惨,不由得又激起了沈弄璋和董心卿的仇恨。
下得车来,沈弄璋才发现乔真和秋雨的车被带去了其他地方,正要询问,一旁的战士已经解释道:“恪尊与三位故人叙旧,另两位客人先带去后营安歇。”
沈弄璋虽然有些担心乔真和秋雨,但想到傅柔应该不会在自己面前乱来,便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乔真与秋雨都是我的亲人,有劳勇士费心照顾。”
“沈当家的商队与我们有良好的交易,沈当家本人更是我们恪尊的姐妹,自会用心照顾,请沈当家放心。”那战士听到沈弄璋用“勇士”称呼自己,很是受用,笑着说道。
方烈与董心卿不知道沈弄璋与他说了什么,但看沈弄璋的神色,也猜出了大概,这里到底还是沈弄璋更熟悉,两人识相地闭口不言。
三人很快被带进傅柔的帐中,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傅柔靠坐在床头,披着厚实的皮裘,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好。见到三人,目光从陌生的董心卿脸上扫过,落在方烈脸上,眼波闪了闪,主动打招呼:“方先生,好久不见。”
“傅姑娘,好久不见。”方烈淡淡地打招呼。
傅柔将帐中其他人支走,微笑着说道:“都坐吧。在荼芺待久了,难得见到这么多故人,也难得一起说一说家乡话。”
这话听起来很有些落寞和伤感,尤其董心卿也经历过孤苦无依的煎熬日子,非常能体会傅柔的感受,不觉生出一丝同情。
“你受伤了?”沈弄璋见没了外人,关切地询问。
傅柔眼睛转了转,捂着左臂答道:“没大事。”
转头又看向董心卿,说道:“心卿是吧,璋儿之前总念叨你的名字,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傅姑娘好。”董心卿随着方烈的称呼,礼貌地与傅柔打个招呼。虽然对傅柔的经历心有戚戚,也见过傅柔在军前的飒爽英姿,心中羡慕不已,却仍难掩疏离之气。
傅柔与沈弄璋都是自身带有强大气势之人,但沈弄璋很亲切,让人放心靠近,傅柔却仿佛周身有道坚硬的屏障,令人难以靠近,也不敢靠近。
“快三十的人,可不是什么姑娘了。”傅柔忽然感叹一句,伸手抚了抚鬓角。
与沈弄璋和方烈相识,已经九年。
九年,世事变幻超乎每个人的预料,想一想确实有些唏嘘。
“日子没白过,年纪也就没白长。”沈弄璋笑道。
“方先生受了伤,本来不该奔波,不过这里是铁甲军驻地,粮草药材都多一些,对方先生养伤有利,所以才让先生遭了这一番罪。”傅柔笑一笑,转了话题。
“皮肉伤罢了,有劳恪尊上心。”脸色依旧苍白的方烈适时地更改了称呼。
“应该的。”傅柔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笑容越发明显,但眼神里的骄傲之下,还带着一抹惆怅和寂寥。
只是一瞬,傅柔眼底复杂的情绪便消失无踪,又道:“你们先留在这里养伤,等方先生伤好了,再根据时局决定去哪里,可好?”
听起来很是尊重,但三人何尝不知,不过是换个地方软禁而已。
“来人,请方先生去药草库看一看,选一些合适的药草,再准备饭食给方先生和董姑娘。”傅柔突然提高声音。
帐外很快有人进来,将方烈和董心卿带走,只留下沈弄璋一人。
很快,有人端上饭食给沈弄璋和傅柔。
吃过后,傅柔拍了拍身边铺着厚皮裘的床榻,说道:“璋儿,来这边坐。”
“我这算不算僭越呀?”沈弄璋开着玩笑,人已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