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蛮族重新统一,穆国边境很可能又将受到骚扰。
没了傅治、没了穆砺琛,穆国武将被父王的愚蠢伤透了心,已然凋零。
蛮族内乱的这段时间就是他用来处理内部腐败的时间,无法预估他还有多少时间,只有芒刺在背之感令人焦躁。
偏偏此时又被董心卿识破了身份,穆砺璁失去了掌控的感觉,更加焦躁。
好在他早已在军营布局,几个副将和千夫长都是他的人,不怕军队哗变。赶去桐河军营杀鸡儆猴之后再赶去西朔州,却已晚了一步,郑多与郑九洲已经拉了替死鬼出来。
偷偷贩卖箭镞之事必然不止西朔州牧一个,穆砺璁无法一一处置,只能在打草惊蛇后希望各个州牧能心存敬畏,收敛贪婪的嘴脸。
没多久,收到了荼芺部叛乱的消息。此部落势如破竹,或联合、或吞并周遭小部落,胜利已经在望,而穆国,还完全处于醉生梦死、穷奢极侈之中!
首当其冲的御史大夫朱毅和丞相石弥生的家眷,已经做了“表率”!
听到董心卿的琴声中那一点焦躁,虽然她马上便调整好,但穆砺璁仍想到倚玉楼门前的枯树繁花与满城灯火,想到城外受雪灾之苦的百姓,心情越发低落。
“你焦虑不安什么?是不是也因为门前的花树和灯笼?”穆砺璁忍不住问道。
“那就是高官重臣家里的日常,你何必装作今日方知。”董心卿回答。
“铮”的一声,一分心,又跳了一个音。
穆砺璁哼笑一声,道:“原本我也痛恨他们如此炫富,然而,也亏得他们如此炫富,才无法拒绝我要求他们出粮出物救急城外受雪灾的百姓。呵呵——” 好似占了便宜似的,穆砺璁低声嘲笑:“作茧自缚。”
董心卿停手,冷冷着奚落道:“不过从他们身上拔下几根无足轻重的毫毛,就如此洋洋自得,你也只剩下坐在这里幻想那些贪婪的重臣们会自食恶果的本事,走出这里之后,还是拿那些人毫无办法。”
穆砺璁眸光一冷,脸色沉了下来。
片刻,脸色才稍稍舒缓,讥讽道:“至少我还能走出去,还能继续和他们斗,你却是连与我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听凭我的摆布。”
“穆砺璁,你太自负、太刚愎,以为抓住别人的弱点就是懂人心,实则完全无法得人心。权力可以让你为非作歹,却不能为所欲为。你啊,没资格当太子。不如安心回去教一教那几个年幼的弟弟,也许十几年后会成材呢。”
董心卿轻声笑着,即便是狠狠的挖苦和嘲笑,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轻蔑,完全不将穆砺璁放在眼中似的。
穆砺璁的左手紧紧抠着桌案,恨不能马上到琴室去,将董心卿那张滔滔不绝的嘴捂上!
他知道,董心卿在故意激怒自己。自上次摔琴已过了一年,又到年底,她又开始怀念过去了!
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意,半晌,穆砺璁缓缓松开咬紧的牙关,笑道:“想死?以为激怒我,我就会杀了你?董心卿,你这手段太幼稚了!”
“这么快就又犯了自负的毛病?”董心卿看看眼前迅速被灯火烧焦的披风毛皮,幽幽地挑衅着。
穆砺璁忽然闻到烧焦的味道,心头一突!
起身便探手撕开纱窗上的薄纱,不等向琴室张望,一件熊熊燃烧的外衣已经飞到了纱窗前,火焰熏得穆砺璁倒退一步!
这单衣是董心卿今日偷偷准备的,早已浸了油,穿着厚披风只为掩盖浓浓的油味。
从容地用燃烧的单衣堵住了窗口,董心卿款款走到窗前,将披风也小心翼翼地扔到火焰之中,助燃火焰慢慢爬上窗棂。
随即,她端着已经被吹熄的油灯,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灯盘的滚烫似的,将灯盘取下,将灯柱里的桐油浇到了那扇常年上锁的门板上。
“董心卿!你疯了!不怕我将沈弄璋带来这里么!”穆砺璁看着琴室之内的烟火越来越大,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警告道。
董心卿从窗口处捡了一小块还在燃烧的皮裘,将它扔到门板上。火焰碰到油,伸出贪婪的火舌舔舐着门板。
熊熊火光映着董心卿淡然地面容,眼神中全然没有一丝惊惧和留恋。
莞尔一笑,董心卿道:“我将这倚玉楼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万事皆休!”
“嘭”的一声,穆砺璁一脚踹开着火的门扇,人已旋风一般冲进来,怒喝道:“休想!”
第102章 交锋(上)
董心卿已经端坐在琴台后,挑起眉眼淡淡地瞥了穆砺璁一眼,便又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古琴。
穆砺璁几乎料到了董心卿即将要做的事,见董心卿双手抱琴,要将琴扔进窗口的火焰里,立即抢前一步,右手抓琴,左手抓董心卿的右手腕。
董心卿的右腕倏地如灵蛇一般避开他的左手,趁他左手力道未老不能变招之际,手腕一抖,握住藏在衣袖中的铜簪,立时向穆砺璁的左颈斜刺过去!
这一招,董心卿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推演,速度、角度、力度,考虑到方方面面。
即便穆砺璁偏头想躲,无论前后左右,只要他身体变换的幅度不大,因为簪子斜向下刺,必然刺入脖颈下方。
她要杀了他!
竭尽全力一击!
知道沈弄璋没有落在穆砺璁手里,董心卿的欣喜难以言喻,痛苦也难以言喻!
原来,自己这两年不过是穆砺璁养在这里排遣焦虑的玩物,为了保护好友不受折磨,面对杀父仇人,自己要时刻忍着仇恨。好在,这种折磨终于在昨夜结束了!
“咚”的一声,古琴跌落在地。
穆砺璁知道自己避不过铜簪,左手又来不及变招,只能右手舍了古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簪子。
细长光滑的簪子带着董心卿决死的强大力道,即便是穆砺璁的掌心,也无法完全抓牢。
簪子穿过他的手心,继续朝他的脖颈刺去!
穆砺璁匆匆将身体和头偏向右侧,“嗤”地一声,簪子扎进了他宽厚的肩头!
幸得他拳头阻了一阻,只刺进一寸半,却也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一半是痛,一半是怕!
从未在女人身上吃过亏,穆砺璁恼羞成怒,虎眼一瞪,怒道:“好!我成全你!”
左手一把扼住董心卿纤细的脖颈,将她抵在墙壁上,再一把拔出簪子,便要一簪刺死董心卿。
“穆砺璁!”
琴室后门外一声娇叱,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黑影裹着薄薄的风雪冲了进来,寒光直奔穆砺璁面门!
穆砺璁早在动手时便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此时闻声掷出铜簪,趁着来人偏身躲避的瞬间,脚下一点,撇下董心卿,朝着来人便扑过去!
就在穆砺璁五指即将扣住来人咽喉之时,又一道快得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冲进屋中,右手一把将沈弄璋推开,左手后发先至,猛地钳住了穆砺璁的右腕!
穆砺璁只觉箍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如同铁钳一般,挣了两挣都没有挣脱开,反而被来人又拉扯一下,离董心卿又远了一步。
浓烟越来越大,已然看不清对面的人的长相。穆砺璁急切间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向对方。
对方听声辩位,又探出左手钳住了他的右腕。再一用力将他双臂交叉剪住,彻底将穆砺璁牵制住。
“当”的一声,穆砺璁右手失力,匕首落地。
“璋儿,护着董姑娘出去!”控制住穆砺璁,来人立即出声提醒。
来人正是沈弄璋和穆砺琛。
“咳咳!心卿,你怎么样?”
被穆砺琛轻轻推开后,沈弄璋绕过穆砺璁到了董心卿身边,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用衣袖轻轻捂着她的口鼻,以免她吸入更多的烟气。
董心卿一来已被穆砺璁扼得几乎窒息,二来斗室之中烟火缭绕,呛得她更喘不上气,伸手抓住沈弄璋的手腕,死死地掐着,怨道:“你来……做什么!咳咳……快走!”
“一起走!”沈弄璋哪里能抛下她,见她立足不稳,立即将她背在身上,对穆砺琛道了一声“小心”,便跑出了琴室。
穆砺琛紧跟其后,仗着手上超乎常人的力道将穆砺璁扯出了琴室,到了后面的走廊上。
刚站定,便听到桑怀的声音沉沉地传来:“放了公子!”
身后脚步声飒然,穆砺璁留在琴室外间门口的侍卫已经闻到了溢出门缝的烟火味道,急匆匆绕过前堂,从正门过来。
董心卿趴在沈弄璋背上,即便因为吸入过多烟气已经没多少力气,却仍疾声道:“不能放!璋儿,去杀了他!”说罢,挣扎着落地。
沈弄璋看着挡在身前的穆砺琛,眼波震荡,紧紧握了握匕首,没有动……
秋雨受了董心卿的托付,一路小跑着将包袱送到方烈家中。
包袱里是一套衣物和一片简牍,简牍上写着:璋儿,将我衣物葬在我父亲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