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傻事,勉强挤出道谢之言:“谢先生出手相救。”
徐赫忍笑道:“阮姑娘没事就好。”
秋澄没把这微妙气氛放心上,向徐晟和蓝豫立打招呼:“大表哥!蓝公子!你俩怎么来了?”
徐晟见遍地狼藉,不答反问:“这儿发生了什么?路面坑坑洼洼,你们还跟自己人打架?”
蓝豫立检查中箭之人的伤势,回答了秋澄的疑问:“咱们今儿原是奉命前去行宫护驾,中途接到消息,多名形迹可疑者在北山流窜,更有疑似异族细作者,担心对圣上不利,便立即带人进行秘密追查,没想到……你们先和他们打上了?”
秋澄抽了“车夫”两鞭子,怒骂:“这几个是我行馆的下人!竟想在下山过程中害我跌下悬崖,未料另一帮匪徒在此设下陷阱,把车子给卡住了!
“匪徒一上来就指着阮姐姐叫嚣,口出狂言,被先生、静影和我打了个落花流水!谁知又冒出三个乱扔东西的黑衣人,弄了些粉末,把其他人弄昏了!你们哥儿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统统抓去大牢审问!”
她气在头上,表述不清。
但徐晟大致猜出,分别有三拨人针对他们,结果误打误撞,破坏了对方的计划,伤的伤、晕的晕、倒的倒,除却提前跑开的,全被内卫府一网打尽。
大伙儿心有余悸,又啼笑皆非,忽见一粉色窈窕身影从远处快步走来,却是静影。
她手里扯住一根腰带之类的绳子,绳上栓着一“串”人。
他们个个鼻青脸肿,衣裳凌乱,腰带全部被扯掉,双手皆被布条捆住,先后有序地由一根腰带串联,被迫趔趔趄趄跟随在她身后。
静影一边大摇大摆遛着人,一边吧唧吧唧啃着果子,场面略显滑稽。
她走到众人跟前,看了一圈,决定把抓回来的匪徒交给徐晟,而后乖乖退回阮时意身侧,分别塞给主子和秋澄各塞了个果子,还不忘说一句:“我用溪水洗过了,挺甜的,尝尝。”
“……”
其余人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蓝豫立狐疑目视徐晟,压低声音:“这位该不会是……?”
徐晟摇头:“晚点再说。”
他仔细确认己方无人伤亡,收拾各种物证,又命人把秋澄的马车从坑里抬出,终究怕行驶时易出意外,只得先将马儿牵走。
此处离山脚尚有大段路程,习武之人倒也罢了,他的祖母身娇肉贵,可走不动。
他左顾右盼,寻思该如何作安排,惊觉“书画先生”趁大家忙活时,已把阮时意抱上了那匹青白色骏马。
阮时意侧身坐在马鞍上,满脸窘迫,两只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徐晟缓步靠近,却听“书画先生”教她如何保持平衡,还柔声细语哄道:“乖,别乱动,我放慢速度牵马走前头,让静影守在你身边,你若真滑下来……大不了,我俩接住你呗!”
徐晟总觉哪里不对劲。
先生何时与祖母相处得这般熟络了?
以往,他们除了简单交谈外,好像没别的了吧?
不就上回下雨时,同坐一辆马车?加上今日出游半天么?
而且,最末那句话的语气,仿佛有些耳熟?
——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到底呗!
两月前在澜园书阁外,无意之间听到的那句话忽地闪过。
他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冲上两步,一把抓住“书画先生”晃了晃,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
“啊啊啊!原来……你你你就是夺了她她她清白的那个画画画师!”
第38章
徐晟话音刚落,周遭秋林摇晃声、孤鸟低鸣音、歹徒呼痛的哼哼唧唧……仿佛被冻结一般。
大概他那句话说得不清不楚, 大伙儿听不真切;听清了的, 又觉内容过于诡异, 极可能不是他们理解的那层含义, 是以茫然不解地觑向青白色骏马所在。
阮时意高坐马背上, 青绫秋裙上的滚雪细纱随风翩飞,仙姿玉骨,眼光却似带寒冰刀子, 嗓音也冷如霜风刺骨, 竟端回“徐太夫人”的架势。
“发什么疯?”
徐晟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 面容依然挂着难以置信之色,怦跳的心则迅速冷静下来。
扪心自问, 他是不是徐太夫人成熟稳重的好孙子?
是不是“阮姑娘”贴心的好兄弟、好闺蜜?
是不是部下最值得信赖的好领队?
经过灵魂三拷问,徐晟庄容正色, 竭力维持徐大公子、御廷内卫该有的风范,抬手拍打徐赫肩头, 礼貌致歉。
“抱歉,先生, 我太激动, 没吓着您吧?”
边说边使劲儿捏了两下。
嗯……还挺结实,身材不错。
瞧这人方才同时护住祖孙二人, 身法灵活, 力量充沛, 哪里像是寻常书画先生?
相处日久,竟被他蒙蔽了!
关键是,这人跟徐家男儿长得相似,也姓徐,祖籍与京城徐家一个地儿,好巧……会不会是族亲?祖母这样算不算乱那个什么伦的?
徐晟一想到,眼前人兴许会成为他的未来继祖父,且自己不止一次拉着祖母,在对方面前装亲热……
笑容渐渐凝固。
徐赫被自家长孙吼了又哄,再遭其既像检查身体、又像挑选五花肉似的拍打掐捏,他一头雾水。
见祖孙二人四目互瞪,阮时意轻咳两声,装作询问,实为提醒。
“大公子……那黑衣蒙面的,可是雁族人?”
徐晟也从弯刀猜出那三人身份,经她一提,立马郑重点头。
——首辅父亲曾千叮万嘱,绝不可让雁族人接近祖母,以免发现她死而复生的秘密。
哪怕具体原因未与他详述,他也必定极力配合。
当下,徐晟对二人略一拱手,先行处理事务,又对静影报以温和一笑,转身回到同伴身边。
俨然又变回正直阳光的有为少年郎。
余人正把秋澄那辆马车改装为运搬重伤匪徒、杀手的手拉车,让能行走的歹人自行推拉。
秋澄则与女护卫共骑一匹马,见徐晟回归,奇道:“大表哥,你适才对先生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我……我说,原来他得了你所赠的青白色骏马。”
徐晟暗自庆幸她没听清,随口胡诌,心下则感叹——他是被雷劈了?怎忽觉外焦内嫩,还有点心跳加速呢?
*****
启程下山的最初,徐赫牵马,与静影护着阮时意走在前头。
然则他们走得太慢,先遭秋澄和赤月行馆的人赶超,又被徐晟、蓝豫立押送歹徒的队伍超过。
静影见阮时意明明坐得相当稳,徐赫依旧慢吞吞的,猜出二人有事商量,遂背上随身行囊,落在后方数丈之外,没事爬爬树摘点果子。
捣腾半天,日已西倾。
山风携凉意袭卷山头,吹得草木摇落残叶,赤橙黄绿,纷纷扬扬,为暮色增添苍茫之感。
“阮阮,我累了,让我陪你骑马好不?”
眼看四下无人,徐赫又开始他的痴缠撒娇。
阮时意揭发他的阴谋:“瞎扯!你往日明明跟我说,骑马需用自身重心去配合马儿,腰腿腹都得使劲儿,你嫌累,才和我一起坐马车!”
徐赫笑容得意:“成天说心里没我、不记得我的一切,看吧看吧!口是心非,不打自招!”
他双足一点,腾空跃上马背,毫不客气地将她圈在身前。
阮时意放眼望去,已不见静影踪迹,又觉今日一场闹剧结束,瞎子才看不出二人私交甚密,推拒无任何意义。
“晟儿为何说什么‘夺清白’?”徐赫哧哧而笑,“祖孙之间的话题,大胆奔放到这程度?”
阮时意没好气道:“还不是你那次在书阁内信口开河,被他听了去?我又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由着他误会呗!”
“这算哪门子误会?若你清白尚在,他爹和他从何而来?”
徐赫低头轻嗅她发髻馨香,映着夕阳的面庞笑得荡漾。
阮时意被他蹭得半身酥麻,决定不予他纠缠此话题,改口问:“你给小丫头的画,是新的?”
他微笑:“对。”
“骗小孩子,不厚道!”
“那的确是她外祖父所绘,算不上骗呀!我刻意学了做旧技术,用的全是老纸老墨,你不说,无人知晓。”他一手持缰绳,一手偷偷环上她的腰,“你若疲倦,靠着我歇会儿。”
阮时意才不上他的当,身子坐得更直。
“你究竟在忙什么?找到两截晴岚图的下落,却刻意瞒着我?”
“上回说,想要答案,就得……嘿嘿!”他嘟嘴作了个“亲亲”的表情,“当然,你要是不想知道,单纯想亲我,直接亲,我不介意。”
阮时意扭头避开他的温热气息,要不是马儿背高大,她早跳下地,不搭理她。
徐赫伸手揉她入怀,幽幽叹息:“再不亲,你得多等上一段时日了。”
*****
翌日,阮时意从梦中苏醒时,脑中仍回荡徐赫那句话。
不管她如何软磨硬泡、旁敲侧击,终究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猜出,他前些天行踪不定,全为接下来的出行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