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却想,这恐怕不是卫天子的手段,而是卫王后的意思。
卫王后让人看着这座楼,便是不想让人敲钟……为何不想让人敲钟?
因为卫王后并不想在第一时间,让世人知道卫天子的任何消息。
玉纤阿心中沉吟,想卫王后与自己相约下一任天子王后时,自己本是寻个由头,都没有问下一任天子会是谁;但是王后也没有提。现在想来……王后另有心思。
恐王后在下一任天子的选择上,想法有些异类。
才要看中这座“万钟楼”。
玉纤阿浅笑——
无妨。
王后要做什么,她就要破坏什么。
王后不想让世人知道的,她就要世人知道。
局势越乱,越对她有利。她绝不会等到卫王后控制住了洛邑局势,才来反杀卫王后。
玉纤阿心中有了模糊的想法。
——
燕军一路行军,攻占各国,把主要矛盾留给后方的龙宿军。范翕只集中积攒一部分兵力,想要先拿下洛邑。
深夜时分,军中扎营,范翕仍在帐篷中画着洛邑的舆图。
一条街、一条巷,每一个兵队的名号、带兵的将领,都在他笔下一一勾勒出。
时而,范翕起身踱步,负着手来回行走,思量着对策。
他从未对一场战争花过这么大的心力。
但是他从做下先攻洛邑的决定开始,他就开始不断琢磨。琢磨着每一种可能,思考着每一种可能面对的情况。
传讯不方便。
他便需要靠自己的头脑来分析。
这场战争格外重要——既和他能否拿下天下息息相关,又因洛邑中留有玉纤阿,他一点儿险都不能冒。
他冒不起。
他再承受不住自己身边人离开自己了。
若是玉纤阿有差池,恐他也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为此,范翕殚精竭虑,夜夜熬着心血。他一遍遍地和自己脑中的千军万马斗争,一遍遍地完善攻下洛邑的最完美方式。
吕归守夜,看范翕帐中夜夜亮着灯,看范翕几是熬着血在重视这场战争。吕归擦擦自己腰间的刀剑,坐在外头树枝处,仰望着月明——
千里月明。
又一年过去了。
不知小公主奚妍,如今可还好?她父母可还在向她逼婚?她是在等他,还是已经放弃?
——
楚国之境,楚宁晰亲自领兵,和朝中大司马汇合。她与自己的夫君薄宁,一起向楚国出兵,拿下楚国王侯。
楚国王侯四下逃窜,然而百姓们熟视无睹。百姓们仰慕前任王女,对这一代的楚王和他的儿女们,厌恶至极。
越国相助楚宁晰,出了兵。
吴国也出兵相助。
同时,因北方卷入乱局,吴王奚礼,试探的,向北方鲁国也出了兵,看能否趁乱从中得到一些好处。
——
夜色深凝。
玉纤阿与范翕留给她的洛邑谋士们谈洛邑局势,谈如何和王后翻脸,如何攻下洛邑。
众人心中有数,只有曾先生叹气:“我等自愿追随女君,拿下洛邑。但是女君当知,君上将我等留在洛邑,除了因我等能对洛邑局势有所掌控外,还因我等是文臣。我等不擅武,不擅带兵,无法追随王上征战四方。女君如今要开战,我等自然无二话。只是我们几人……都不擅带兵,恐会误了女君的大事。”
玉纤阿一愣,低头沉吟。
她一心想开战,倒没料到这个。
但她转瞬就有了主意。
玉纤阿垂目含笑:“那先生当陪我走一趟,去拜访一下太子殿下。”
曾先生疑惑:“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死了么?”
玉纤阿抬目,静静看他。
曾先生大震,目中开始闪烁激动的泪光。曾先生刷地一下站起,颤声:“女君、女君说的,可是我大周太子……么?!”
玉纤阿点头,声音柔婉:“如今王后一心想杀天子,想拿下洛邑。她对前朝被囚的几位公子,都会松懈些。我们正可以趁这个机会,救出被囚的公子们。尤其是太子殿下……妾身犹记得昔日太子殿下带兵平定九夷之乱的风采。有殿下掌兵,先生当无疑虑。”
曾先生怔怔看着玉纤阿,忽而老泪纵横。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俯身拱手,向玉纤阿行大礼,向玉纤阿大拜。
曾先生曾经是周太子范启送去给公子翕的,后来曾先生一路跟着公子翕巡游天下,成为范翕这边的谋士。然太子是曾先生旧主,曾先生一日不敢忘。王朝换天,“周”改姓“卫”后,曾先生也从没在范翕夫妻二人面前多提先太子。
他一心以为范翕要争天下,对营救前太子便不会那么尽心。
然而今日……玉纤阿说要救太子!
她竟选择在他们试图攻占洛邑时,让太子掌兵!
掌兵!
这是何其信任!
曾先生颤声:“女君请受老臣一拜。老臣看小了女君,女君之胸襟,王上之胸襟,老臣敬佩……老臣愿一生追随!”
玉纤阿盈盈起身,扶起曾先生。
一屋子的谋士,尽向玉纤阿行大礼,之后和玉纤阿商议营救周太子的细节。
——
七月半,天上无月,星光熠熠。
范翕大军到达洛邑城下,范翕凝望着这座古城。身后黑沉沉的军队跟着他,只等他一声令下,便攻入城门。
范翕看城门守卫宽松,目中一暗。想到今日,乃是鬼节。众人都回家祭祀,当是……杀人攻城的好机会!
——
七月半,鬼节至,鬼门开。
此日亦是天子服下“十日散”的第十日。
玉纤阿此夜身在王宫,身在凤栖宫宫殿中,随王后一起欣赏巫师们的送鬼之舞。
王后必然要玉纤阿今日在王宫中,她要控制玉纤阿,以防玉纤阿毁约。而玉纤阿同时与王后说,她可以入宫,但是为保护她的安全,玉纤阿要燕王府的一批卫士也要入宫。王后思索后,同意了燕王府的卫士入驻王宫。
双方各怀鬼胎。
而今却是和睦十分地一起观望巫师们的驱鬼舞。
巫师们戴着夸张狰狞的面具,大开大合,在殿中央大跳。乐声喧哗诡异,呜呜咽咽,透着一股子鬼气。巫师们的面具晃动,身上的铃铛晃动,他们如癫了般疯狂舞动,看的人一阵恍惚,头疼。
好似随着他们一起看到了“群鬼乱舞”的局面。
玉纤阿欣赏着这舞,她低头接过旁边侍女剥的一颗蒲陶时,眉心轻轻跳了一下。因玉纤阿的余光,看到一个宫女悄悄的、匆匆忙忙地走到王后身边,附耳向王后说了几句话。王后神色,就微妙一顿。
王后起身,向玉纤阿说:“玉女暂且继续欣赏歌舞,我有些事处理,去去就来。”
玉纤阿起身相送,低声问王后:“不知陛下何时……薨?”
卫王后垂目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很快。”
王后信心满满地出了宫殿,众多宫女跟随。玉纤阿盯着殿门,眼尖地看到还有卫士跟随。玉纤阿轻轻一笑,她坐回原座,一边看着巫师舞,一边算着时间,算王后何时会彻底被绊住,自己何时可以离席。
——
卫天子的寝宫中,静谧无声。
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只有姜女一人端着汤碗跪在床榻边,要伺候天子服药。
天子这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在床榻上躺了十日,一日比一日虚弱。王后只让御医随便给他开了几副药,说他是累病了,休息两日就可以。那个可恶的女人,拿走了所有的政务,一点不让他碰。
然而姜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累病!自己的情况,恐怕和那个可恶的女人脱不了关系!
姜女!还在每日伺候他,每日喂他喝药。天子原本以为姜女在偷偷救他,姜女也确实如此表现。姜女作出一副自己背着王后在救天子的模样,偷偷给他喝药。姜雍以为只有姜女可以信任……但是等卫天子发现自己全身越来越僵硬,一点点的,手脚全都动不了,后来连舌头都麻的动不了,无法开口时,他就知道,姜女也是王后的人。
今夜灯火晦暗。
所有宫人都去看巫师驱鬼了。
姜女还跪在天子床榻边,摇着小勺,要把汤水送到天子唇边。
姜雍怒瞪着她,他拼尽自己全力紧闭着唇,不让姜女将汤水喂进去。
姜女发现了。
她看着天子下巴上流下的黄色的汤水痕迹,望了一会儿,忽而发笑。她作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声音甜甜地问天子:“陛下,为何不喝药?只要今日这副药喂下去,陛下就能去九泉之下了。陛下如今这全身无法动弹的局面就解决了。陛下为何不喝药?”
卫天子发着抖。
他努力地,从喉咙中浑浊地呜咽着:“我……这般……对你,你竟……毒妇!”
他声音浑浊,常人根本听不清。姜女将耳放到他唇边,才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姜女瞪圆美目,吃惊地看着他,然后咯咯咯笑出声。但只是一笑,蓦地一下,姜女的脸就沉了下去。灯火照在她面上,她神色几多阴郁而扭曲。
她伸手,慢腾腾地去掰天子的下巴,让他张嘴。她拿起汤水,将汤水喂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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