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还不够……还是远远不够!
她还要再加筹码!
玉纤阿出宫时,想着方才天子被王后的人拉走时那个铁青的脸色,觉得可笑。她手绕着自己耳畔垂下的一绺青丝,眸子幽静,想着还要做什么时,前方行来一行人,大步款来,云袖翩飞。
玉纤阿侧身避让时,见那人是公子姜湛。
玉纤阿没什么表情地静立原地,等公子湛走过。
但是与她擦肩时,姜湛停了步,侧头看向她。姜湛开口,声音里带几分对她的失望:“自你将姜女送进宫,我父王母后不知道因此吵了多少次。你还频频进宫……你到底是何意?燕王殿下远在燕国,你全然不担心他的安危,反将自己扯入这团乱象?何必让自己如此掉价?”
玉纤阿抬目。
她看姜湛:“本就在局中,谈何掉价?公子倒是志气高洁,但我也好奇公子能否一直这样下去。我确是不信公子会一直不入局。”
姜湛皱眉。
他厌恶道:“我不愿做那些事。不论是我父王,还是我母亲……那些权势,有那般重要么?每个人都为它变得利欲熏心,面容恶心。你本是世间难得佳人,何以非要行此污浊之事?”
玉纤阿望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姜湛:“怎么?”
玉纤阿柔声:“我觉得释然了。我到此时才明白,即使当初我真嫁给了公子你,恐我与公子也不是一类人。公子视权势为洪水猛兽,不愿入局。然我自甘入局,并不觉恶心。我始终和我夫君是一样的人。”
她垂下目,略有些怅然。
她目中温柔,忽的想到了范翕,忽然很是想念范翕。
她和范翕才是一类人,也许不爱权势,但是身在此局,便绝不逃避,永争上流。漫天黑夜迷雾间,他们站在木船中,划着小桨。水涛汹涌,暴雨天将。然逆水行舟,绝不后退!
纵是身在泥沼,身处微尘,纵是自甘堕落,也要拉下那些伤害他们的人!
玩弄权势。
她心甘情愿,绝不勉强。
她和范翕……才是一样的。
玉纤阿从姜湛身旁走过,姜湛站得笔直,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好像感受到自己和玉女之间拉开的巨大距离。他本意是提醒她,本意是让她多关心关心范翕的情况,而不是搞这些小动作……姜湛回头:“玉女!”
玉纤阿走远,背影纤纤,淑女窈窕。
迷雾在她身后拢起,罩住她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姜湛这么入神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彻底和他决裂。看着她背对他,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
夜过三更,卫三公子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穿一身黑色斗篷,站在三公子的书舍中。兜帽摘下,女郎隽美的面容露出,在灯火下,让三公子惊艳了一下。
三公子咳嗽:“原是燕王后。燕王后不该是找我夫人么,怎会特意找我?”
玉纤阿柔声:“与公子谈一些事,总是隔着夫人,不太方便。”
三公子挑眉,并不认识一个美人会找自己谈什么重要的事,他随口问:“不知夫人要谈什么?”
玉纤阿垂目,面容在灯火下绰约动人,诱惑之色,却远不比她说出来的话让人震撼。她说道:“谈,三公子该如何动手,杀了太子。”
三公子震惊起身,仓促中,袖子将案上茶盏一径拂到了地上。他慌张地看看书舍的门窗是否关紧,才压低声音:“你疯了?!我怎会……杀太子?”
玉纤阿幽声:“原来三公子不曾想过杀了太子么?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如今犯了错,二公子被关禁闭,王后被九夷和燕国战事、后宫姜姬所牵扯精力,天子疑神疑鬼准备大干一场……这正是杀了太子的好机会。”
玉纤阿向前一步。
三公子向后退一步。
他惊疑不定、脸色阴晴多变。
玉纤阿美丽的面容,在此时,如蛇蝎一般,让他生惧。
玉纤阿悠声诱惑他:“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不杀太子,便没有上位的机会。你母亲之前不过是外室,远远比不上王后的地位。只有太子死,你才能在天子那里争得筹码,才会让天子考虑你。若公子愿意行事,我背后成家,和整个燕王府,自然会支持公子你。”
玉纤阿含笑:“我夫君在洛邑留了一些人,可以帮到公子。公子若考虑好了,联系我便是。”
卫三公子冷静下来,沉声:“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玉纤阿回眸,她的面容在火光下明灭不定,她柔声细语道:“天子欲除我燕王府,燕王府自然要自救。三公子你,是最好的选择。”
——
燕国北荒,战况并不算激烈。
范翕坐在帐篷中,捧着卷宗看时,听吕归汇报,说晋国、秦国有兵力蠢蠢欲动,向北而行;齐国大批结兵,向此地偷袭而来。前日夜,齐国世子接见了九夷使臣,双方不知密谋了些什么。因为巡守人太多,吕归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凑得太近,没听到他们的阴谋。
吕归武功甚高,至今无人知道他的界限在哪里,他也从不曾表现出他的极限,给人以窥视机会。吕归这般武功高强的人,不适合领兵打仗,但是这种刺探情报、突围之类的事,交给吕归,显然比交给一般人要容易。
范翕颔首:“看来卫天子和齐国达成了协议,齐国又和九夷达成协议。将我骗到这里,想要除我。看来卫天子已经怀疑我了,布下这杀招,连晋国、秦国的兵力都加入……显然是不准备让我活着回洛邑了。”
吕归不以为然:“他们却不知,晋国、秦国,早就在公子的掌控中。我们已经唤醒了那二大国的龙宿军,龙宿军只等公子下令。如今麻烦的,就是公子要和他们对着来的话,不出动龙宿军,除不了他们;出动龙宿军,公子的身份必然暴露,彻底和卫天下决裂。然而玉女还在洛邑,我们与卫天下决裂,似不太好。”
范翕阴沉沉,如抹鬼魅一般坐在帐篷中的光线晦暗处。
乍一看,都要被他苍白的模样吓一跳。
范翕手扣长案,慢声:“不着急决裂。龙宿军先不出动。我只是想乱齐国而已……齐国和九夷合谋?呵,又一次合谋!之前齐卫二国窃取我大周王朝,就是靠九夷之祸。然他们做的太好,没有让人找到证据。但若是有了证据……卫王朝,焉能和蛮人合作,自毁城墙?自断前程?天下人必将视之为耻。”
月光照在他幽静隽逸的面容上。
而范翕闭目含笑:“到那时,我且要看,齐国窃国,我要齐国攀咬卫国。他们在名声上出了问题,人心厌乱,大势不再偏向他们,那我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攻卫天下!”
吕归皱眉。
他道:“那看来我们如今只能用燕国的军队、天子助我们的军队了。公子要用这些人和九夷、齐国打仗,有些困难……对了,粮草军饷至今没有送到,显然天子要我们自取灭亡。”
范翕目中光阴森扭曲。
他轻声温柔道:“不给粮草军饷,那就因粮于敌啊。”
吕归一震——
因粮于敌!
这便是说,军队行兵,沿途打牲、宰畜。
又即是说,这是允许军队沿路抢掠!
沿路抢掠!如此不义!
吕归急道:“公子不可如此!如此岂非失了民心?沿途烧杀抢掠,以筹军饷粮草,这是蛮夷人才会做的!”
范翕面容掩在阴冷角落里,他柔声:“无妨。我们途径的,都是齐国,九夷,还有些小国而已。这都是天子逼我的,天子若给我粮草,我断不会行此险招。天下人要怪,就怪天子先不义吧。”
他柔弱凄声:“我都是被逼的。”
吕归:“……”
又听范翕冷笑:“他们要杀我,要利用九夷人杀我。那我就如他们所愿……我倒要亲自去九夷走一趟,若是能拿到九夷和齐国合谋的证据,到时候我向天下一公开,我倒要看卫天子受到名声所累,是不是要打算抛弃齐国,彻底和齐国决裂,对齐国开战了!而齐国又岂会忍?”
他含笑:“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
洛邑城中,夜深之时。
玉纤阿坐在书舍,将洛邑的局势、自己所做的事,一一写给范翕。
她让范翕当心卫天子和齐国的动作,恐他们要杀范翕,要范翕小心。她又说了姜女入宫、自己要卫三公子杀太子之事。
玉纤阿边想边写。
她眸子清暗。
只有太子死,卫王后才会发疯。到时候她再添一助力,让卫王后忧心自己的地位。要卫王后无路可走,要卫王后——亲手弑君!
玉纤阿才不会亲自动手杀卫天子。
她要卫王后杀。
她要卫国、齐国,自相残杀!
——
战局越来越精彩。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四月,洛邑传来范翕身死的消息,让卫王后和卫天子大松口气——前方战报,说范翕被九夷人抓走,必死无疑。
他们终于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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