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美人似感觉到他,头一歪,向他肩头依了过来。
玉纤阿仍闭着眼,含糊道:“公子……”
范翕柔声答:“玉儿,睡吧,我回来了。”
玉纤阿便没有睁开眼,她背靠着范翕,坐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陪着范翕熬了好几晚,又确实有些累。是以听到范翕的声音,她心中安定,便没有睁开眼,就着不舒服的姿势,继续浑浑噩噩地睡。
而背对着她的范翕,坐在冰天雪地中,背靠美人,他只觉心中安宁十分。
渐渐的,许是万籁俱寂,许是心中沉静,范翕也闭上了眼。
他闭眼时,没有听到那总是逼着自己大开杀戒的鼓声,没有看到母亲死时的幻觉。他舒了口气,心魂都懒怠下去,让他放松十分。
——
曾先生皱着眉,急匆匆行在燕王府中。
曾先生刚得到了情报,说几日前,卫天子曾和卫王后屏退所有宫人,于内舍谈私事。曾先生让他们在宫中的眼线探知了多次,都没有探出天子和王后说了什么。而今夜,天子宣燕王入宫,曾先生便来见燕王,想和燕王对一对消息。
曾先生满脑子政治,他半夜三更来敲燕王府大门。
他已习惯燕王竟然半夜三更召他们这些谋臣论事。
然这一次,开门时,梓竹苦哈哈一叹。梓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曾先生就说“要事”,推开梓竹往府邸里走,要亲见范翕。
然到了一方冰水湖泊前,曾先生愣住了。
隔着冰湖,隔着飞雪,他看到了凉亭中背靠背而睡的青年男女。
夜雪不能掩去那二人的美。
二人在飞雪凉亭下闭目而睡,雪与灯火包围着他们,亭中炉子烧着炭火。灯笼轻轻摇动,叮咣声撞,明火流光,男才女貌。
曾先生看得痴住——
他已许久不曾见过燕王这般放松的时候。
也许久不曾见到范翕和玉女坐在一起。
曾先生早就知道范翕尚是公子翕时,就和玉女情投意合。之后二人成亲,曾先生也是为二人高兴。婚后,燕王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和玉女的感情,多多少少编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故事,曾先生都闻之一笑,当两人是小孩子一般。
而亲眼见到,观感比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更强烈震撼些——
这二人,太般配了。
——
梓竹追了过来,唯恐曾先生惊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范翕。却见曾先生只是站在湖泊这边出神,并没有上前打扰。且过了一会儿,曾先生也没有说他来是为了何事,曾先生脸上浮现一种患得患失的不真实笑容,恍恍惚惚地出了燕王府邸。
梓竹以为此事已了。
但过了两日,梓竹被范翕派去找曾先生问事时,他在曾先生书舍中,见到一幅字画,画的竟是那夜背靠背而睡的燕王夫妻。梓竹心中一动,想让范翕高兴些,就找曾先生借了画,拿去讨好范翕。
范翕见了画,果然高兴。他拿着画去找玉纤阿邀功,说这画画得如何惟妙惟肖,笔法多么精湛。
玉纤阿正在梳妆,听范翕大清早就拿着一幅画,夸了一大通。
她都不太懂范翕在夸什么。
玉纤阿云里雾里地听夫君夸什么笔法什么画工,她略有些羞愧,因她自己看不出来。她才疏学浅,只觉压力重新变大。她才能够读书认字,范翕对她的要求就到了画工上……玉纤阿恍惚间,听范翕停了话,垂目含羞问:“光是我在说,不见你开口。你觉得这画如何?比起昔日周王室我九弟的画,也不枉多让吧?”
范翕这种小心眼的人,难得提起他那个书画双全的如今被囚的九弟。
玉纤阿立时觉得自己懂了。
她连忙作出一副“这画可画得真好”的惊叹表情,手中还拿着一根金簪,她装模作样地走到画前,假意欣赏一番,便闭着眼睛吹捧:“公子这画画得可真好。怎么就能画得这般好呢?妾身再未见过比公子这画工更好的画了。妾身日后必要跟着公子学画才是。那位九公子的画,妾身也见过,妾身觉得他完全不如公子厉害!怎么就他有‘才子’的名声,公子没有呢?所谓的天下人,必然瞎了眼。妾身为公子而不服!”
范翕的表情一时古怪。
他欲言又止。
玉纤阿眨眨眼,纳闷她都把范翕夸得这么厉害了,范翕这表情这般诡异是为何。
范翕长睫搭在眼上,蝶翼一般扑朔颤颤。
他又懊恼,又害羞,又生气,又暗喜。他尴尬道:“玉儿,你弄错了,这是曾先生的画。不是我画的。可见你平时夸我一点也不真心……你只是闭着眼睛在吹捧我而已。根本不是实话。”
玉纤阿:“……”
她略心虚,却木着脸质问:“不是你的画,你拿到我跟前让我夸什么?”
范翕生气:“我是让你看画的内容!画的是我们!你真是……木头!一点儿情趣也没有!”
玉纤阿:“……”
她真想拿手中簪子戳死这破公子!
第149章
范翕拉着玉纤阿一起欣赏了画作,之后和玉纤阿一道出门。二人迎着雪, 去将画作送还给曾先生。
玉纤阿第一次被范翕郑重接见给曾先生,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拿出以前的谨慎拿来应对曾先生。她小心起来,面面俱到滴水不露, 曾先生受到燕王后的礼待, 也是受宠若惊还了礼。
而这正如打开了一个缺口。
接下来几日, 范翕带着玉纤阿, 一一拜访了自己的门客谋士,包括朝上一些亲近范翕的臣子。范翕的势力网, 大面积向玉纤阿铺陈开。范翕的人手, 第一次正式和燕王后会面。
连续五日, 众人都更加尊敬玉纤阿,意识到燕王带他夫人来和他们见面, 可见此女的重要。
但是范翕许是挨了风雪, 也许还包括心病, 他陪了玉纤阿两日后, 就病倒了。玉纤阿初时不知道, 因他仍陪着她一起出门。后来他们二人在一位谋臣家中喝茶时,好端端的,范翕忽然倒了下去,让众人人仰马翻。
之后玉纤阿便强迫范翕养病。
这一日, 玉纤阿不在府上, 范翕在府中昏睡。他从睡中醒来时, 只有梓竹在前前后后地照顾他吃药什么的。屋舍中炉中炭火烧得温暖,范翕着宽大中衣,坐在榻上,长发如绸凌乱披散,一张脸被衬得更为瘦削清寒。他被梓竹扶起来后,梓竹让人去外面端药,而范翕侧头,神色恹恹地看向窗外。
隔着布窗,看到外面白皑皑的。
便知又下了雪。
范翕沉默而坐,眉目间尽是郁色。
梓竹端药从外进来,小心地等身上的冷气散了,才进了内舍,将药端给范翕。范翕沉静地坐着,黑发映着冷白面容,唇瓣因太干而起了皮,眼睛又漆黑冷冽。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和平时在玉纤阿面前的稍微一些活力,完全不一样了。
梓竹没见过范翕以前的样子,他认识范翕时,范翕已经不是那个佯作温柔的公子翕,而是今日这个消沉又阴森的燕王了。
梓竹温声:“王上莫要担心,君夫人今日是出城,去见一位大贤。夜里就会回来了。”
范翕脸上依然是冷的。
他颇为沉郁地压着秀美眉眼。
他声音沙哑:“她不在府上陪我养病,我不想提她。”
梓竹无言,知道王上这是又犯病了。自怜自艾,了无生趣。范翕如今反反复复,周围服侍的人已经习惯。
——
范翕一整日都在府上。
他不提玉纤阿,一整日看书。但是随着时日向后退,他的情绪就明显变得越来越焦躁。
范翕开始频频向外看,扣着卷轴的手指握得发白。他又一会儿站起来,在屋中踱步。
可是范翕一个字都不提“玉纤阿”。
他心中对她有怨气,怪她不陪自己待在府上。之前分明是他自己答应让玉纤阿见自己的人,但范翕现在显然有些反悔。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感。
生病放大了他的这种不安。
他在屋舍中见不到玉纤阿的人,就开始焦虑烦闷,坐立不安……范翕沉默地待到了下午,终是撑不住,放下手中事务,起身就要出门。
梓竹在帘外和几个小厮吩咐事情,回头看到范翕出来,就惊讶:“王上去哪里?王上还病着,今日不该出门!”
而范翕哪里管梓竹在后如何呼唤?
他就要走。
——
玉纤阿和成渝离开大贤的茅庐。
二人行在山间雪地上。
玉纤阿心中有些慨叹。
四年前,她见过这位隐居大贤,当时她还是和姜湛一起出城登山。之后在这座山中,在大贤的竹林院内,玉纤阿遇见了范翕和于幸兰在一起。当日范翕吐血,玉纤阿心肠寸断,六神无主,根本没心思再操心什么大贤。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位大贤,终是没有投靠卫天子,而是成为了范翕的谋士。
玉纤阿和成渝二人沉默下山,玉纤阿想着自己方才和那位大贤所谈的事,那位大贤所分析的当今天下的局势。玉纤阿在心中默记着这些,打算回去后完整复述给范翕。忽然,成渝拉了她一把,轻声:“玉女,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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