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慢慢道:“靠美貌博男子同情,靠心机博男子之爱。你昔日,就是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
玉纤阿:“……”
她见识到范翕现在脾气的古怪——他莫名其妙地与她算起旧账来。
她装作不察,只自然地扶额叹,面红尴尬:“公子,这时候就不要与我算以前的账了吧?”
范翕好似笑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了。
听到他低醇的笑声,玉纤阿才放下心,想他的情绪,应该终是稳定下来了。她心中顿时充满了信心,想只要自己嫁给了他,只要自己在,她就一定可以帮范翕控制住他时刻崩溃的情绪。她不求他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他不要再糟糕下去就可以了。
玉纤阿低声劝:“公子,回去吧。等我两日,等我说服我兄长我就去见公子。公子先好好养身体。”
范翕说:“好。那我走了。”
——
二人诉情,范翕隔着一扇门,温温和和地和玉纤阿不舍了一会儿,才告别。他跃上墙头,转身离开成府。但是一背过身,他面对玉纤阿时脸上才伪装出的片刻温情表情就消失了。他确实已经不喜欢假作温柔了,他只是怕玉纤阿怕他而已。
他淡着脸,面容被阴霾笼罩,眼眸漆黑冷冽。
他神色阴晴不定,静默地想着一些事。
趁自己情绪尚低落时,范翕先进宫见了卫天子一面,和卫天子就齐国的事再讨论了几句话。但一整晚,他脑中都在转着自己和玉纤阿的婚事——
他怎么可能让玉纤阿冲在自己前面?
他更不忍心让玉纤阿为此绝食。
他之前一直不提婚事,是他怕玉纤阿仍有顾虑,仍不愿意。他若是提了,她不愿意,他反而跟着伤情。就像他不喜欢她总喝避子汤,玉纤阿却坚持,他便从不提。只要玉纤阿给他一个信号,他就会想法子达成。
毕竟他早就想娶她了。
只怕她不愿而已。
只怕她拒绝自己后自己因悲伤而犯病而已。
——
当夜,范翕已经溜入成府,隔着门见了玉纤阿一面。而范翕总觉得玉纤阿的院中好似少了些什么人,但范翕刚刚犯过病,脑子还不算太清晰,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觉得哪里少了人,干脆先走了。
被遗忘的人,是成渝和姜女。
二人压根不知范翕已经偷溜来成家见过玉纤阿一面。
二人站在院落后方墙角下,正激烈讨论,该不该让玉纤阿被关起来的事让范翕知道。
姜女希望成渝能出去送消息:“玉女被关起来,成二郎不许任何侍女靠近女郎的屋子,他们特意看住我,不让我和玉女说话。我觉得这事需要让王上知道,让王上救玉女!”
成渝不赞同:“昨夜我们走的时候,公子还在昏睡。你没听吕归说么?公子每次犯病都会把自己关一整日。现在说不定公子才刚刚醒来。公子身体不适,怎能为这点小事来回奔波?”
姜女瞪大美丽的眼睛:“你眼里只有公子,没有玉女么?你觉得公子刚醒很辛苦,你就不觉得玉女被关起来很可怜?”
成渝道:“我不觉得可怜啊。我觉得玉女那般聪明,她肯定自己有主意,我们听她的安排不就好了。”
成渝拿出自己常年服侍范翕的经验,语重心长地劝姜女:“你看你压根没有服侍那般主子的自觉性。公子和玉女本质都是一类人,他们需要我们做事时他们会开口,他们不需要时我们主动出手,反而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你以为他们会高兴么?他们会生气我们自作主张。所以我们安心等命令便是。”
他自以为自己好心的解说,姜女会恍然大悟后感激他。谁知姜女瞪着他,气得脸色扭曲一下:“你咒我要为玉女当一辈子侍女?!我竟要当一辈子侍女?!”
成渝:“……”
姜女:“你觉得我永无出头之日,只能服侍玉女?我这般貌美,我只能当侍女?!”
成渝见她近乎抓狂崩溃,默默后退。
二人争吵,很快偏离了最开始的话题。但显然,姜女已经被成渝说服,不去多此一举了。
——
玉纤阿说服了范翕后,心中轻快十分。
成府送进屋子的膳食,她一口没吃。就如她自己跟范翕说的那样,她要绝食相抗,成容风即便不会屈服,也会来看她。只要他来见她,玉纤阿自信自己的口舌之能,不信自己说不服成容风。
如此饿着肚子睡了一晚。
绝食了一日,第二日清晨,侍女再送来膳食时,玉纤阿咬着牙,仍然一口没碰。她胃饿得有些泛酸,这时她就忍不住想到范翕,想到范翕就不肯好好吃饭。原来整天不吃饭,胃是这样的难受……待她嫁给他,她定要日日看着他用膳。
她起码要将他的身体调养好。
玉纤阿坐在屋舍中,思绪飘远,又想到自己一个女儿身,该如何对付齐国和卫国。成家和卫国有些交情,成家目前还在为卫天子做事。嗯,她要从兄长这里下手,要帮范翕挖兄长的墙角。或者说,只要她嫁给范翕,成家天然就具备了立场,就只能帮范翕了……成家当然要帮范翕。
若不是湖阳长公主昔年和周天子之间结的仇,事情怎会到今日这一步!
必须要让兄长帮范翕!
唔,首先应该让兄长吐出一些卫天子的私密事,不动声色地瓦解天子的势力。还要看看朝臣中有哪些仍向着周王朝、或者不满卫天子的人……
玉纤阿想得出神、想得自己恨不得身为男儿郎冲去朝堂上一展身手时,木门板被从外重重叩响:“玉女!玉女!”
玉纤阿回神,听出了是姜女在外拍门的声音。她一时惊讶,因为兄长吩咐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怎么姜女能过来?莫不是出了事?
玉纤阿一凛,起身走向门口,冷静问:“发生何事?”
姜女道:“二郎本要出门早朝,被王上堵了府门。王上强迫二郎告了假,今日不能去朝堂上。之后王上就和二郎一起去会客厅了,二郎脸色特别难看!到现在一个时辰了,两人还没出来!我趁他们不注意,才偷偷来找你!”
玉纤阿听到后一怔,意识到范翕果然又没有听她的话。
她跟范翕说的话,范翕转头就当没听过,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玉纤阿一时不知该怪谁,声音也变得焦急:“一个时辰没出门?公子会不会又对兄长动手?他会不会又伤了我兄长?”
那后果太可怕了,让人心底生寒。玉纤阿站在门口踱步,高声:“成渝!破开门,我要出门!”
不能再等了!
范翕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担心那二人打起来!
——
舍内一炉香不尽,茶水已凉。缕缕香烟浮在半空中,蜿蜒似蚁行蛾飞。分坐两案,范翕和成容风对坐。
范翕强行堵了成容风的路,和成容风一起回到会客厅。成容风怒焰冲天之际,就听范翕淡淡开口:“我与玉儿是在我巡游天下至吴国时遇到的。”
成容风不耐打断:“你若是只想说这些,就免了吧!我早已清楚你们的过去事情!”
范翕漠然无比:“不,你不清楚。你只从旁人口中听过,你从未从我和玉儿口中得知。你并不知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易。既要结亲,我总要你明白我为何非她不娶,她亦非我不嫁。”
成容风正要起身走时,范翕口中的“她亦非我不嫁”打动了成容风。成容风迟疑一下,想到妹妹那夜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的模样。他踟蹰半晌,还是重新坐回去,心中冷笑着,想我就听听你要如何美化你对我妹妹的强求。
紧接着,成容风就听了一个时辰的漫长故事。
他从初时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隐隐动容。他打量着对面的青年,他隐约还能想起公子翕以前温润如玉的样子,但他确实从未见过范翕对女子那般温柔上心过。
于幸兰不行。
范翕对于幸兰只是做戏。于幸兰自己看不出来,同为男子,成容风早就怀疑过范翕不喜欢他那位未婚妻。不过是当日范翕和于幸兰的婚姻与成容风无关,成容风并没有在意过。
而原来,在之前,是范翕拉玉纤阿离开那个牢笼的。
成容风始终不知玉纤阿后肩左侧曾有一个“奴”字,到今天,范翕都没有告诉他。成家没有人太清楚玉纤阿的过去,玉纤阿引以为耻从不肯提,而只有从范翕的话中,成容风才能知道一点妹妹的过去。
妹妹在吴宫时的卑微,劳作时的不易。妹妹长那么大,只有范翕为她过过生辰。妹妹与范翕曾经翻脸,曾想分开。两人在亭舍分开,范翕走后就得知妹妹“身死”。他又去找她,又辛苦地将她带走。她去平舆见他,她和他在战乱中分开又重逢……
成容风表情肃然。
他不得不动容。
他望着对面那面容冷淡的青年,轻声问:“我听你说起那些,都觉得痛苦。但看你的表情,倒是还好?”
范翕淡声:“本就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始终爱她。我与她也曾想过分手,我也忍过不去爱她。那时候她只是出身卑微、又屡屡骗我的小侍女。我想过放弃,想过与她结束。可是我结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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