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晰喃声:“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范翕答应我十五日回援,他答应过我!若是十五日他仍不到,我们再、再撤退……”
平舆在风雨中辛苦支撑的第十五天,战线直接到了城下,楚宁晰和将军们在战场上和敌人开战。整整一日,楚宁晰都不曾从战场上退下。身边不断的人死去,不断有伤员被带下去。楚宁晰满身血污,腰背却十分挺直。
不断有人劝她歇息。
楚宁晰满面是血,眼睛却亮得夺目。她性之强,在此时暴露无遗:“我绝不后退。我必要等到援兵。”
哪怕她心中满是焦躁,哪怕她自己都对范翕的承诺不抱希望。但是她还是要等,还是要装作成竹在胸的模样。因一旦她退缩了,一旦她露出犹疑的神色,平舆之势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这第十五日,楚宁晰是心焦的,在战场上一点点地数着时辰。
到了晚上,敌军非但不撤,还再增兵力,持着长枪麻木地立在战场一地死尸间的楚宁晰伸手抹自己面上的血渍,她近乎绝望。敌军还能再增兵力,可是己方的援兵,不管是公子翕的,还是楚国其他地方的兵马……都没有到!都没有到!
她浑身疲惫。
勉强支撑自己站着,她回头,看向城墙上的寥寥几面旗帜,看向空荡荡的城楼。那里本该有将士,现在却已经死没了。楚宁晰握紧手中武器,她麻木地垂下眼,垮下肩。
楚宁晰唇瓣颤抖,喃喃道:“退……”
旁边扶着她的将军忽高声:“公主你看!东方来兵!那、那不会是蜀国有加兵力了吧?”
将军声音发抖。
楚宁晰咬牙:“我们去城楼!”
他们快速登上城楼,眺望远方。他们心脏疾跳,看到黑压压的大军赶到。楚宁晰眼前阵阵发黑,目中微潮。若是蜀国再次增兵,平舆真的打不过。楚宁晰闭目,正要放弃说撤兵时,见下方黑压压的兵马相遇,没有合二为一,而是……开战!
身后有脚步声急促登楼。
楚宁晰回头,看一个小兵掩饰不住激动道:“报公主!公子翕和太子一起来援助我们!平舆有救了!”
楚宁晰怔立许久。
她颤着唇:“好……”
但她说了这么一个字,人就撑不住疲惫,眼前发黑向下晕倒,顿时又是一阵子人仰马翻。
——
次日天亮,虞夫人在周天子怀中睁开眼。
周天子俯身望着她,手指绕着她一缕发丝,他目中噙笑,神色愉悦。见她醒了,他低头就要和她说话。
虞夫人神色平静地向后退。
周天子神色一顿。
然后僵住。
他气急败坏般地掐住她脖颈:“你这是何意?你仍要和我继续闹?”
虞夫人淡声:“我是被你胁迫的。”
周天子眸色变冷。
——
太子妃和玉纤阿那边,太子妃休息了一日,便与仍穿着小厮服侍的玉纤阿一起登了车。二女抱着新生的胎儿,在卫士们的保护下,前往平舆。
泉安、曾先生、奚妍公主等人,在谈判结束后,哪怕人人称平舆战事吃紧,他们也赶向平舆,准备和公子翕汇合。
齐国的兵马乔装后,绕入楚国其他地段,欲攻襄阳,欲夺丹凤台。
丹凤台中,周天子未曾说服虞夫人,虞夫人将自己弄得高烧后,气走周天子。她仍甘愿待于丹凤台,不愿向他屈服,随他离开。周天子离去,称此一生,他绝再不登丹凤台。
山雨欲来,满楼皆风!
第93章
玉纤阿和太子妃祝吟休息了一日后, 便抱着祝吟新生的婴儿登上了车,在一队军人的保护下前往平舆。
原本祝吟刚生产完不应该来回折腾, 但野间总是不太安全。祝吟不愿拿军人们的性命开玩笑, 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上了车。只她此次生产元气大伤,前后都不能休养好,前往平舆的一路上, 祝吟都在发着低烧。
祝吟生的那个婴儿, 便由玉纤阿一手照料了。
这时候那些军人便都看出玉纤阿所扮的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厮的可贵处。太子妃倒了,婴儿夜夜啼哭, 也不见玉纤阿左右无措,惊惶不已。玉纤阿将大人和小孩一起照顾, 也是疲累无比,几日下来就又瘦了很多,眼下乌青严重。
这还是她们临行前从村中请了一位老妇帮忙照顾婴儿的前提下。
玉纤阿心有余悸,没料到小孩子总是哭,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只会哭。她这样性情温柔的人,都往往被哭得心烦意乱, 想抱头逃跑。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比她以前服侍的所有女公子都麻烦,让她这种习惯服侍别人的人都茫茫然。
若是祝吟一人带孩子, 恐怕是真的糟了。
不过,小孩儿不哭的时候,乖乖软软地窝在襁褓中吐泡泡的时候,又是很讨人喜爱的……
祝吟一路承受着马车的颠簸, 她意识不清,因虚弱而常日精神不振,总陷入噩梦。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缥缈清越的歌声,那女声柔柔婉婉若水流动,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祝吟睁开眼,便见原来还是那辆马车,自己又睡了过去,而对面跪坐着的玉纤阿,正抱着她的孩儿,低头哼着歌逗小孩儿。
怀中婴儿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
玉纤阿抬头看到祝吟醒了,黑莹莹的眸子亮了一亮。她柔声:“殿下醒了?身体可有好一些?这一路,委屈殿下了。”
祝吟道:“委屈了你才是。照顾完小的又要照顾大的,你一路上跟着我吃不好睡不好,看你衣衫又宽松了些……我实在对不住你。”
玉纤阿低头哄着婴儿,浅笑道:“并不辛苦。我只是赶赶路而已,太子与公子在平舆平定战事,生死受到威胁,那才是辛苦的。能够帮他们在后面做点儿事,我自觉荣幸。”
她这么会说话,祝吟便跟着微微笑起来。许是昨夜的药效果好些,祝吟这会儿有了精神,便打量着玉纤阿。
她们一路不易,即便知道玉纤阿本是女儿身,但是为了行路方便,玉纤阿始终没有换回女儿装。而即使不穿女儿装,玉纤阿如今脂粉不施,束着男儿发髻,祝吟看她,也能想象出此女着女装是何等惊艳。
祝吟道:“我尚不知你是何身份,如何遇到的公子翕。”
玉纤阿美目一闪。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本是吴国送献给周天子的美人,那样徒惹事端,对她还没好处。玉纤阿便告诉太子妃自己是越国薄家不受器重的庶女,机缘巧合之下和公子翕相识,越国大司空离去后,就让她跟着公子翕了。
祝吟若有所思。
有些疑惑不是听说公子翕在和越国开战么?怎么又和越国大司空的女儿扯上关系了?祝吟听玉纤阿描述,理所当然地以为越国那位大司空定然是一中年男人,哪里会知道薄宁比她还要年轻许多岁。
祝吟只觉得玉纤阿和公子翕的故事,夹杂着国恨家仇,恐十分艰苦。祝吟怕触人伤心事,便不再多问了。
只是祝吟看玉纤阿搂抱着自己的孩儿,玉纤阿低头逗小孩儿玩时,是那样温柔……祝吟便问:“你这样喜爱小孩儿,日后定是位好母亲。”
玉纤阿愕了一下,微茫。
她抿了下唇,说:“我不知道。”
她自来缺失父母的陪伴,自己其实也是不会照顾小孩的。她如今对祝吟的婴儿照顾得这么好,只是她习惯性地讨好太子妃而已。她觉得自己满腹心机,恐做不好一个好母亲。
玉纤阿又茫茫然地想到了范翕。
她觉得范翕恐也是不知道怎么做父亲的。他自己的父母关系一团乱,他的父王在他成长中没有起到什么积极的作用。他对他的父王抱着一腔怨怼之情,他自己没有得到过什么父爱,他能做好一个父亲么?
玉纤阿低声:“我、我还小些,公子又连及冠都没有……生小孩离我太远了。”
等她做好了准备再说吧。
祝吟讶然,为玉纤阿默认她和公子翕的关系。祝吟失笑:“也不远啊。你和公子翕……”
她停顿一下,试探问:“你与公子翕……打算如何?七郎是我小叔,按说我该为七郎说话。但这几日,我又极为喜爱你,便想偏你一些。七郎性情温柔可亲,心思细腻美善,本是良人。”
玉纤阿笑而不语。想范翕在外人面前的好形象,一贯经营得不错。看来太子妃便被他蒙蔽得非常好。
太子妃继续:“七郎什么都好些,就是他未婚妻家中势大。那女郎姓于,我不知你知不知道,总是那位于女郎本是齐王孙女,本该长居齐国才是。但她硬生生为了七郎,搬到了洛地长住,连父母都不在她身边。可见她对七郎用情至深。”
玉纤阿垂了目不语。
心里也恼范翕。
太子妃忧心忡忡:“此女恐不好相与。你与七郎如今状况,你又多柔弱……若是在她进门之前先成了七郎的妾室,那于女郎恐杀了你的事都会做。”
玉纤阿低着头。
她听太子妃说了半天,等太子妃说完了,玉纤阿才轻声:“我不愿作妾。我也是越国薄家之女啊,我为何不能让公子与那女郎退亲,让公子娶我做正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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