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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桥 (扶兰)


  她尽力绷着面孔,想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平静安然,但是眉梢眼角,忍不住便要像心情一样飞扬起来,嘴角更是压不住地要往上扬起。
  罗老太的两个孙子,都是罗四表叔生的,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九岁这个已经在镇上的小学堂念了两年书,七岁这个今年秋天也要上学堂了。罗老太拿了大孙子的教科书给顾岳看,说是让他先看看再说,两个男伢则忙不迭地跑出去玩了,惟恐奶奶将他们留下来念书。
  罗老太不满地念叨了几句便作罢了,端着做鞋的小簸箩坐到堂屋门口的屋檐下,何表叔很自觉地坐到旁边,想帮忙打个下手,在罗老太糊鞋底时递个浆糊什么的,不过一看自己手上缠的布条,就只能陪罗老太聊聊家常了。
  何秀提了把小竹椅也放到屋檐下,向顾岳轻轻笑了一下,笑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了,立时飞红了脸,低着头进屋去了。
  顾岳坐下来,盯着手上的书看了好一会,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对着这本每页不过廖廖几十个字的小学堂国文教科书一直没翻页。
  他匆匆翻了一页。
  那边何秀又捉了张小方凳出来,隔着罗老太与何表叔,坐在屋檐下的另一头,握着词本,翻到昨天晚上那出岳母刺字,一边逐字点着词本,一边轻轻吟唱。
  何道士唱这出岳母刺字,自有一种耿耿精忠的气势,何秀唱起来则又是另一番风味,婉转又坚韧,仿佛可以想见岳母的爱子之心与报国之志,一腔深情,满怀期望,伴着唱词,娓娓道来。
  顾岳又走神了,对手中的书视而不见,反倒是那一句句唱词字字清晰。
  岳母刺字这一折戏不算长,何秀唱完之后,何表叔赞赏地道:“秀秀记性真好,一点没打岔就全唱下来了!”
  顾岳忍不住侧过身看着何秀问道:“词本上的字你也都认得?”
  昆明城里,新式学堂里的女学生不算太少,但是到了乡里,能识得一些字的女孩都极为少见,何秀若是认得全这数十页词本上的字,那真是太难得了。
  何秀藏在罗老太身侧,带着些羞意,却又不无骄傲地答道:“我家里词本上的字,都认得了。”随即又有些失落地道:“只是不怎么会写。”
  顾岳道:“毛笔字是要从小练起,得有好字帖,还得有先生指点,这个的确不容易。倒是自来水笔,简易得多,上得两三年学的学生,认真一点,都能写得过得去。”
  何秀道:“听说那个笔是洋人的东西,贵得很吧?”
  的确很贵,尤其是和普通毛笔比起来,更是贵。
  顾岳觉得自己的考虑很是不周。
  何秀感慨道:“要是有什么笔,又容易学容易写,又便宜,那就好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顾岳问起何秀家里都有哪些戏的词本,何秀答道,有《三国》、《说岳》、《说唐》、《明英烈》四套全本,再有一些明山和尚伏虎之类的折子戏。顾岳说起自己在昆明时看过几回文明戏,说的都是白话,讲的都是现时的人与事,也很有趣。何秀有些向往地道,衡州城里有时也会演文明戏,只是这乡里肯定是看不着的。
  罗老太与何表叔看着这两个人,隔着他们一问一答,自以为很避嫌很一本正经,但是那点不自禁的相互接近,真是明晃晃地叫人没眼看。
  何表叔低着头忍着笑,罗老太暗暗翻了个白眼,将糊好的这只千层底平摊在簸箩里,再拿起另外一只鞋底,继续捡选碎布糊千层底,古话说,不痴不聋,不做阿翁,她做阿婆的,也很该学学这桩本事。
  不过罗四表叔推门而入,打断了院子里微妙的气氛,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顾岳曾经在衡州见过的程旅长部下一个同样姓程的副官――听说是程旅长族弟,以及几个背枪的士兵。
  顾岳赶紧放下书,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罗四表叔道:“这位程副官是坐夜航船过来的,我在码头上听到程副官提起仰岳的名字,多问了一句。”然后程副官就直接跟着他过来了。
  程副官拱拱手道:“顾兄弟,旅长吩咐程某给顾兄弟送了几条枪和一点子弹过来。”
  他挥挥手,身后两名士兵将抬着的木箱放到地上打开,里头装着五条枪,另一名士兵将背着的木箱也放下来打开,里头全是子弹。程副官道:“谭旅长送给顾兄弟一条□□、一百发子弹,我们旅长送给顾兄弟四条□□、四百发子弹。这个枪用得顺不顺手,还请顾兄弟先试一试。”
  程副官一看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顾岳也不和他客气,将五条汉阳造一一检查过,又都朝着
  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的最高枝虚瞄了瞄,不过并没有试射,不光是子弹难得,也因为在这镇上贸然开枪的确太不合适。
  程副官接到的命令是要将枪枝和子弹交到顾岳手里,然后另有公务要办。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成,自然是干脆利落地告辞了。
  罗四表叔与何表叔在看到那些枪枝和子弹的时候就有些惊呆了,听说是送给顾岳的,就更吃惊,待看到顾岳收得理所当然毫不客气,更是当着程副官的面将五条枪逐一检查了一遍,感觉都惊不过来了。
  顾岳想了一想,便拿了十个铜子,请罗四表叔帮忙,往街上寻一个脚程快、人头熟、靠得住的,趁着时辰还早,去李家桥找大伯父报个口信,就说罗老姑留自己住两天、等确认不曾中漆毒再回去,衡州那边捎了点笨重东西过来,请大伯父多带几个人来罗家布店搬运。
  至于这五条枪和一箱子弹,只能试探着问罗老太,能否暂时放在罗家布店里,他自己看管。
  罗老太是见识过兵荒马乱的大场面的,这点干系哪有什么不敢担的,淡定地叫顾岳将两个木箱都放到厨房里,用木柴堆在上面做个遮掩,然后让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罗四表叔去开店,何表叔陪聊天,何秀接着唱另一折戏,顾岳照旧看书,至于罗老太自己,接着糊鞋底。洗了衣服回来的罗四表婶,什么也不知道,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拉了绳子晾晒衣服。
  何秀这一回唱的戏,是这一本词本上并没有的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不过她记性好,没有词本,也能流水般一路唱下来。
  这个典故,顾岳也是知道的。唐高宗时,薛仁贵奉诏征回纥铁勒九姓突厥于天山,其时九姓突厥纠集部众十余万,令骁骑数十来挑战,薛仁贵发三箭即杀三人,九姓突厥为之气慑,就此降服,军中有歌:“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何秀选了这样一出戏来唱,顾岳听得脸孔隐隐涨红起来,有些高兴,有些惭愧,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底慢慢翻腾。
  罗老太掀起眼皮看了看何秀。个小丫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心思就明摆摆地朝外了。也就是顾家这伢着实得她老人家喜欢,不然……
  罗老太暗暗哼了一声,将手底下那片刚刚糊上去的碎布抹平压实,再拣出下一片碎布,继续做她耳聋眼花、只会低头糊鞋底的老人家。
  去李家桥报信的那个隔壁米店的伙计,半上午的时候,过来回话说口信已经捎到了,大伯父赶了集之后就来。
  中午顾岳照常要顶着太阳站午时桩。何秀也站在院子里的大枣树底下,开声吊嗓,不过唱的不是哪出戏,而是《正气歌》――八桥镇这边练拳的多半练的明山拳,练气的也多半学的《正气歌》。顾岳后来也知道了,何道士这一枝,虽然大多没怎么练拳,但是清晨、正午与夜晚入睡前,往往都要练气,定下规矩的那位祖宗说,惟有如此才可心明眼亮,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事半功倍。
  别的不知道,不过从何道士来看,倒的确如此。
  就是何秀,顾岳站桩的时候听她也能游刃有余地将《正气歌》一口气吟唱下来,抑扬顿挫,气息悠长,虽然不能像何道士中元节那晚唱的明山和尚伏虎记那般悲壮慷慨,但在婉转清柔的声调之中,自有一种明亮坚韧的气象,就像何秀这个人一般。
  赶圩的日子,中饭吃的晚。这个时候,罗老太才带着罗四表婶在厨下做饭。坐在灶下,略一偏头,就能看到门外院子里站桩和练气的两个人。罗四表婶向着罗老太笑了一笑,罗老太道:“由
  得去,别多事。”
  八桥镇这边的男婚女嫁,虽说得照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规矩来,但若是自家儿女坚决不肯,又或者先有相中的人,也不是不能通融,中元节和元宵节便是半公开的相看日子;当然也有古板严厉的,又或者是有别的考虑,非要拧着来,顾岳祖父当年就因为看好那姑娘的几个兄弟都成器,非要订给顾岳的父亲,父子俩大吵了一架,谁也不肯让步,顾岳父亲转头就偷偷投军去了,两家为此都闹得脸上难看。有了这个教训,顾岳回来之后,打听他的女家虽然挺多,但就算是顾岳的伯父也不肯直接作他的主,只说问他自己,顾岳自己又几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话,于是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罗老太和罗四表婶自然也是关注过顾岳、知道这些内情的,若换了别的男伢,看着两人这么合得来,女家多半就要请媒要去探口风了,但是换了顾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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