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沐萱愣了愣,望着两人时蓦然笑得满心苦涩,“子陵哥哥,嫁给你太难了,世不太平不成家,平定天下之事,我终究是帮不上忙了……”
香包掉落在地,她的手也随之落下。
夜色如墓,疾风如骤。
她等待了太久,已经累得用不上任何力气,安安静静地躺在叶韶怀里,像只绒绒的猫咪,疲倦了动荡不安的生活,就这么任性地顺势睡在了初春冷寒的暮色里,任凭身边人如何呼唤,都不愿意再瞧上一眼,傲娇的不可理喻。
作者有话要说: “沐春日轻风微暖,
萱柳长莺飞草青”
如沐萱一生之朗。
我们衙门里人人喜爱的可爱的活泼的古灵精怪的天下第一乖五妹,再也不能听她卖乖了……
第84章
那年初春乍暖还寒,冷风如刀刺骨, 裹起墓地冬末残卷留下的枯枝碎叶, 吹得人心底寒凉。
我靠在墓碑前抱紧怀里的五妹,用大大的袖口替她挡住了迎面寒风卷过来的枯叶,暮色降临, 吞噬着整片墓地, 清冷静寂, 偶尔有一两只鸟儿在上空盘旋低飞, 发出格外刺耳的叫声。
我低下头伸手替五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忍不住轻捏了捏她的脸,想象着若是往日她定然会跳起来吼着“林清宵!”,然后张牙舞爪的扑过来闹我,可此刻,她就如得了嗜睡症一般,睡得极沉,沉到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气息起伏。
衙门庄五妹啊, 有求于人时才会撒娇卖萌喊大哥, 生气时会跳脚大吼林清宵。
衙门庄五妹笑着喊大哥,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准备坑大哥,二是有求于大哥。
我略闭了闭涩然干痛的眼,脑子里尽然是她最后唤的那句“大哥”,思索着,到底她是有求于我, 还是准备坑我……
若是有求于我,那自然要宠着哄着捧着护着,有求必应。
若是准备坑我,那必然就认怂认命认栽认坑,习以为常。
我苦笑一声,“五妹啊――你别坑大哥了,你赖在这里不起来,大哥可不会背你回去……”
诺大的墓地,几乎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回声。
我的五妹,她不应我。
我下意识将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努力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她几分,尽管我浑身血液冰凉如冬,尽管我从叶韶手中接过她时,她已面色苍白手脚僵冷。
叶韶与苏柽,悲极盛怒下去讨公道,溪秋跟上去了,千帆和延泽也跟去了,只剩下我陪着五妹。
衙门庄五妹,那么爱热闹,我得陪着她。
陪她坐在这里,陪她沉默或陪她说话,怎样都好。
夜风刮得愈发急,毫不留情地灌进衣衫里,我感觉到有雨丝落下来,抬头望天,天空漆黑一片,一无所有。
我弯着身躯为我的妹妹挡雨,等待着她的其他哥哥姐姐回来。
待叶韶从我怀里再次接回她的沐萱时,大概是快过亥时了。
我是事后才知,苏柽揪出一个在云府后门鬼鬼祟祟盯梢的云祁手下,带着他找到了正在风月楼中喝酒庆祝的江夏知府纪秉信和云祁本人,苏柽带着弟兄们踹门而入,二话未说一剑劈了满布美酒佳肴的圆桌,吓得作陪的姑娘们抱头尖叫着出门,云祁的贴身护卫听到动静跑进来,苏柽以一抵十毫不留情地杀红了眼,吓得随后而来的纪秉信手下拿着佩刀不敢轻易上前,溪秋千帆按照叶韶吩咐,绑了两人回了江夏县衙,一把扔进了柴房。
纪秉信不识叶韶,一面怕得要死一面还不忘虚张声势,“你们谋杀朝廷官员,就不怕上面追查下来吗?!”
“那你作为江夏知府,伙同云祁谋图云家家产,逼死云家家主与其亲外孙女,以权谋私,袒护云祁,就没有怕过吗?!”叶韶一脚踹倒纪秉信,踩着他的肩头反问道。
“关你们何事!我是云家大少爷,云家的财产本就是我的,我爹年纪大了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死了,祖训有云,不许出嫁女子死后入娘家祖坟,这是规矩!至于那个野种,是她自愿喝的毒酒……”云祁跋扈叫嚣。
苏柽一巴掌扇过去,将他掀翻在地,一脚踩上他的胸口,不许他动弹分毫。
“对!”纪秉信挣扎着要起身,“云家老爷是自己摔死的,还有那个庄沐萱,她企图独吞云家家产,被云家大少爷识破后,悔恨自尽,录了口供画了押,证据在此,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溪秋揪起他的衣领,在他身上搜出一份口供来,叶韶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撕碎揉成一团扔到纪秉信脸上。
“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抓我们?!”
“良辰县县令叶韶!”叶韶冷声道。
“良辰县捕头苏柽,庄沐萱姐姐。”
“良辰县捕快钟溪秋,庄沐萱二哥!”
“良辰县捕快白千帆,庄沐萱三哥!”
“良辰县捕快宋延泽,庄沐萱四哥!”
五人齐齐站在两人面前,一一报出名号来。
纪秉信有些意外地望着眼前众人,特别是苏柽的名号喊出来,着实吓了他一跳,却还是不敢确信,“庄沐萱是你衙门中人,你自然偏袒!谁给你们的资格对朝廷官员动用私刑?!”
苏柽冷笑一声,剑柄拍了拍他下颌,咬牙切齿道,“若我想动用私刑,你哪里还有命在这儿说话!”
“就算案情有异,不过区区七品县令,也没有资格审我抓我!”纪秉信嘴硬道。
“好!”叶韶努力抑制住心头的悲怒之气,转过身冲云祁和纪秉信道,“我无权审,总有人有!”
接着叶韶便命苏柽带着溪秋、千帆和延泽,连夜去“请”江夏地界在纪秉信之上的十几名官员,通通到了江夏县衙。
一群大小官员有的衣衫不整,有的一脸茫然失措,皆搞不清楚状况时,叶韶掏出一块金牌,那金牌是皇上上次下巡所赐,许他三次可不报越权。
官员中有人识得他,也有人识得苏柽,反倒更加不解,他大可直接越权办了纪秉信和云祁,为庄沐萱公正,为何还要如此绕弯。
叶韶负手而立,面色严肃凝重。
“庄沐萱乃我衙门中人,我为县令若不避嫌,反而是对案情不利!”
“这金牌我今日一次全用!劳在座所有同僚插手此案!各位无论清官也好,贪官也罢,大可放手去查!”
“我想他们死,本是易如反掌!可如今我不动私刑,不伤其身,我要堂堂正正的,为此事翻案,还沐萱清白,慰沐萱之灵!我要他们,一句冤枉也喊不出,一句口实也落不下!”
“律法在上,云家长子云祁,谋害家主,篡夺家业,逼死亲外甥女,江夏知府纪秉信,狼狈为奸,捏造伪证!”
“我要他们,以命抵命!”
叶韶手持金牌转身,苏柽手握长剑侧目,金牌与剑两者同时一把狠狠拍在桌上,惊天动地。
第85章
夜风入骨清寒,天下着蒙蒙的小雨, 打湿着一分深过一分的暗夜, 墓地里泥土湿腥味浓重。
叶韶的一袭白衫,破了前摆也沾满泥污,像是在脏水里浸过一般, 是一向爱着白衫又讲究整洁的他, 从未有过的不体面。
他盘腿坐在湿地上, 怀里抱着庄沐萱, 静静地看着溪秋千帆,我和延泽,分别拿着铁锹挖着的两块坟地,一言不发,苏柽在身后为他撑着一把伞。
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云覃和龙伯的尸身。
每个人都沉默而沉重,偶尔能听得到一两声不知是千帆还是延泽,极力隐忍着鼻涕眼泪留下来的暗暗抽吸鼻子和压抑嗓音呜咽的声音,听得人沉闷而心慌。
“永远有多远呢。”
我弯下腰去铲着虚松的泥土, 忽然想起这句曾经五妹问过我的话语。
“永远就是, 无论你往前走多远,我们都陪你走多远。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 身后都不会空无一人。”
我记得那时她侧头靠在我的肩头,我轻拍着她的背,如此坚定承诺过。
再也不会有人丢下你。
我心头绞痛难以自抑,不知是不是雨越下越大,眼前被打湿的一片模糊, 恍然间才知,原来这一刻就是她的永远了。
我原以为,让她义无反顾地去解开那个藏在心里几十年的心结,对她来说是好事,可却不曾想这宠爱的放手任由,是让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最爱的人。
大概过了有两个时辰,挖好了坟地,将龙伯和云覃下葬,再立上墓碑,期间没有任何人说过话。
叶韶亲眼瞧着云覃与龙伯下葬完,这才稍侧了侧头,望着怀里的五妹,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记,浅笑道,“这一下,是子陵哥哥还你的。”
我一时茫然,不知叶韶所言。
“你呀,还敢说自己只是山匪不是流氓,偷亲别人时把人闹得满脸通红,被人偷亲时也脸不红心不跳……”
我这才明白他口中所欠,是那日深秋出游河岸之上五妹偷亲他之事。
我始终理不清,他所说的喜欢,还有苏柽证明,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为了圆五妹的心愿而说出的善意谎言……
“你看,你担心的事情,大人都替你安置好了,外公,娘亲,还有龙伯,都安葬在这里,每逢初一十五清明,我都会为他们添香烧纸,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叶韶低头认真地替她理了理额前乱了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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