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鹊摇摇头,说道:“不,辛夷毕竟年幼,不堪重任。我也不忍心让一个年轻姑娘美好的年华消磨在这些俗务里面……南华这孩子我也养了许多年了,我深知他的脾性。他为人最是沉稳干练,学医多年也最努力刻苦,与山下农家也交流顺畅,由他坐镇蓬莱山,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我是要你们保护辛夷从这个漩涡里全身而退,她身怀绝顶医术,随处都可以安家落户,未必要拘束在这个山上一辈子。日后若是有值得托付的人家,你们便替我做主,将辛夷嫁了,让她终身有靠,不至于颠沛流离。”
庾遥道:“薛爷爷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到。”
幼薇不禁动容道:“您对待辛夷,果然与嫡亲的孙女一样,难怪南华心中不平呢。”
薛青鹊脸上数不清的深深浅浅的皱纹沟壑线条突然柔和起来,微笑道:“你这孩子眼光可真厉害。不过你猜错了一点,辛夷不是我嫡亲的孙女,但是却比我嫡亲的孙女对我还要重要。她的祖上是我一位故人。我年轻的时候为了求仙修道,所以不近女色,伤了一位姑娘的心,直到年纪渐渐大了才顿悟出此间的真谛。人生短短不过百年,仙缘飘渺,道法无伦,枉我苦苦追索一生,却还是不能得道成仙,还白白地葬送了尘世凡俗的幸福,实在是悔之晚矣!”
庾遥和幼薇对望一眼,心中都是无限怅惘。
原来青鹊老人一心求仙问道,怪不得他座下四位大弟子的名字都是以道家经典的经书命名。
薛青鹊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是我几十年来唯一一次下山,就是为了找到当年那个姑娘的下落。可惜她所在的村落已经被洪水吞没,只剩下一个女婴。是她母亲拼死将她放在高处的竹篮子里,才得以生还。我一看她的脸,便知道她一定是那个姑娘的后代。她的眉眼像极了我印象中的样子。”
薛青鹊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眼神中隐隐有光芒流露。
辛夷其实未必是青鹊老人故人的后代,只是他思念过甚,只能以此作为寄托。
庾遥道:“于是您就将她带回了蓬莱山,细心教养。”
薛青鹊点点头,说道:“我年少时就喜欢采撷草药,便是有一次采撷辛夷入药时认识了那位姑娘。那时候,漫山遍野开满木兰花。佳人在花丛中对我微笑……好像融合了整个春天的明媚鲜艳。”
庾遥和幼薇听着,仿佛也看到了年少时的薛青鹊与心爱的姑娘徜徉漫步在木兰花海,微风拂过,木兰花瓣沾染了他们一头一身。
两个年少的灵魂也越来越紧密,以至于后来分别之时才会有莫大的苦痛将他们的一生都尽数吞没。
“巧的是,当时包裹着她的小被子上秀秀气气地绣了一个辛字,所以我把那个女婴取名辛夷。盛放为花时称为木兰,采撷入药时便称为辛夷。我对她原本也是含了大指望的。所幸她也的确没有辜负我的指望,样样都比别人学得更快更好。我于是也终于下定决心,收她为我关门弟子,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她。”
薛青鹊哀婉动人的语气中还隐含着希望。
辛夷就是他毕生的希望吧。
对于爱的希望和对于医术传世的希望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合二为一了。
因此在他心里,辛夷必然是像他眼珠子一样珍贵的人。
幼薇道:“薛爷爷,您放心。辛夷妹妹聪慧伶俐,眉眼带笑,实在是招人喜欢,今后我会好生照顾她的。”
薛青鹊握住庾遥和幼薇的手,声音还是不自主地发颤:“那就拜托你们了啊!”
庾遥也劝慰道:“您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们兄妹身上了。”
☆、第一四八章 患难兄弟
薛青鹊身体虚弱,难以久持。
庾遥和幼薇便再劝慰了他一番,亲手服侍他睡下,又将房中的灯烛熄掉一半,转身出去了。
刚刚踏出房门,只见通玄一直等在门口不远处。
通玄见他二人出门,疾走几步。
庾遥作揖道:“尊师已然睡下了。”
通玄道:“有劳二位不顾旅途劳顿,还陪着家师说话。”
庾遥道:“小师傅不必客气。”
通玄示意出洞口的位置,说道:“我四师弟此刻正在洞口等候二位,客房已经备下了,请二位早些歇息。明日师傅的精神略好些,我们师兄妹会再与师父商讨庾公子身上伤病的应对之策。”
幼薇闻言难掩心中的狂喜,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兄长还有救?可是方才薛爷爷他说……”
通玄也笑道:“师傅医术举世无双,但凡他老人家身体康泰的时候没有不药到病除的,可如今眼看不能让庾公子的身体恢复如初,自然自责不已。但是若是集我们几人之力都不能稍加缓解,有所助益,那多年所学岂不成了空谈?”
幼薇道:“那就是说虽然不能恢复到和像从前一样,却能比现在要好过许多?”
通玄笑着点点头。
幼薇不由得行了个礼,说道:“有劳,有劳!那明日我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通玄还礼道:“但愿不负所托。”
幼薇扶着庾遥一边往洞口走,一边笑着说:“兄长,你听到没有?还是有救的!快去告诉温苍他们!”
庾遥也笑道:“听到了,听到了。瞧你笑的。”
幼薇长舒一口气:“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庾遥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开心是好,小心乐极生悲!”
“呸呸呸!说什么呢?怎么就乐极生悲了?咱们把这道坎儿迈过去就什么事都没有啦!”幼薇眼角眉梢仍带着笑意。
“好,算我失言。”庾遥见她笑得开怀,心中也安慰了许多。
说话间,便又走出好几步。
洞灵果然早已等在洞口。
幼薇此刻心情大好,也不想管什么避忌了,反正此处天高皇帝远,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笑着问洞灵:“温公子他们呢?回房间休息了?快带我们过去!”
洞灵笑吟吟地道:“那位范姑娘已经疲累了,早就回了房间歇息。王公子怕范姑娘不习惯山上的饮食,自告奋勇去帮厨了。至于温公子,他与我师妹似乎很投缘,一起去采药了。”
怕什么,来什么!
幼薇绝望地看了庾遥一眼,心想,这下可算是被庾遥不幸言中,果然乐极生悲。
庾遥连忙说道:“温苍他本来就喜欢钻研这些,想来也是为了早些救助我脱困。”
幼薇此刻像是山间一朵刚刚含苞待放的木芙蓉,转瞬间就被倒春寒的严霜打蔫了。
洞灵不明白此间的缘故,仍旧笑吟吟地说道:“两位请,我这就带两位前去休息。”
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砌有一排整齐的瓦房。
旁边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山间小溪。
远远看过去,还有炊烟袅袅。
庾遥悠然地道:“王渊居然也有帮厨的一天。你想吃什么?我去告诉他。”
幼薇没精打采地敷衍道:“没胃口……”
洞灵指引着幼薇、庾遥刚刚走到房舍前,便瞧见辛夷和温苍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辛夷可见是轻功了得,一眨眼的工夫就钻进了其中一间房,不见了踪影。
温苍缓缓地走近他们,却是面红耳赤,神情极不自然。
幼薇一看就知道有什么自己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发生了,顿时五内俱焚。
“范姑娘在哪间房?”幼薇一声好气都没有了。
洞灵指了指右手边的第二间房。
幼薇身形一闪,也不见了。
洞灵感觉出来气氛微妙,似乎不宜久留,连忙告退。
只留下微笑着的庾遥和脸红到耳根的温苍面面相觑。
“庾兄,外面有山风,还是快点进屋吧。”温苍低着头,走向右手边的第一间房。
走过幼薇房间的时候,微微侧过头去望了一眼,又赶忙收回目光。
庾遥仍旧笑着跟着他进了房门。
此时,急于献殷勤的王渊正在厨房忙碌,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庾遥扯过一个方凳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苍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开口道:“庾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庾遥道:“巧了,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坐下吧,难道你想站着说完?我要说的话可有很多。”
“我先说!”温苍急切地道。
此时温苍脸上的红光已经褪去,露出原本的肤色,又因紧张以至于苍白俊美得令人绝望。
庾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缓缓地道:“按照时间的先后,理应我先说,因为我要说的事情比较久远。可是必须将远的事情理顺了,才能解决好眼前的事情。”
温苍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语气也是不容置否,于是坐下说道:“好,庾兄,你先说。”
庾遥盯着温苍的眼睛说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实际上我和幼薇的确情如兄妹,他嫁给我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皇上之所以选择我来当这个驸马,只是因为我爱慕的是男人,并不好女色。”
温苍被他看得寒毛直竖,说道:“你,从前的确,说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