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拖到赵陆政事繁忙,陪不了妹妹。
赵宜安气:“闭嘴。”
闻言,赵郗可怜巴巴退下,身后端水的婢女便凑了上来,有条不紊替赵宜安净面挽发。
金缕立在赵宜安身后,弯下腰轻声询问:“公主想梳成什么模样?”
赵郗搭腔:“自然什么好看梳什么。”
赵宜安看他一眼,又对金缕道:“随你。”
金缕沉思片刻,取了玉梳开始挽髻。
赵郗便在一旁趴着,一点声音不闻,只用眼睛偷偷觑着妹妹。
等用了早膳,赵宜安要出门了,赵郗一步不离,跟着妹妹一同走至软轿边。
他撩起帘子:“小心点,可别磕了头了。”
看赵宜安坐稳了,赵郗放下帘子,让抬轿的婆子们起身,又扒着轿子窗口,一叠声儿问妹妹:“坐着舒服么?不颠罢?闷不闷?要不要哥哥替你扇风。”
轿子里的赵宜安闭着眼睛缩着脚,捂紧了耳朵,权当听不见。
*
出了垂花门要换马车坐。赵郗坐在左边,抱臂看着对面的妹妹,忽然转头朝另一个人道:“跟我换个位置。”
赵宜安一愣,下意识顺着赵郗说话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就对上赵陆的眼睛。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金闪绿的袍子,腰间配青玉禁步,头上的金冠镶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整个人瞧上去沉稳且利落。
只是被赵郗这样一说,赵陆倒难得露出些迷茫。
“什么?”
赵郗恶狠狠重复:“跟我换位置,快。”
原先是赵陆坐在正中,赵郗与妹妹对坐的格局,等如了赵郗的愿换了座,就变成赵郗在中间,赵陆与赵宜安被他格开的模样。
赵郗满意,拍了拍膝盖上的衣摆,重又抱起了手臂。
一时无言。
轻轻一晃,马车起了步,赵郗便抬起眼睛上下打量赵陆,最后憋着一股气评价道:“招摇。”
人模狗样的,在他妹妹跟前现什么眼呢!
赵陆微微垂下头,并不答话。
赵宜安就坐在他对面,自然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下,她忽然道:“哥哥才招摇,早上换了多少身衣裳我可都知道。”
赵郗心中一闷:“你帮谁呢?”
闻言,赵宜安冲他得意一笑,转开了脸。
马车并不小,但赵郗正是想挑刺的时候,他伸长了腿,大喇喇摊开手脚,语气不满:“怎么找了这么小的马车,坐着能舒服么?况且还要去西山。”
早上被吵醒,赵宜安正是困顿的时候,听见赵郗故意寻事,毫不犹豫踩住了他的脚。
她正要说话,却听见赵陆开了口。
“为求平安,不可招摇。”
语气平平,似是认真回答赵郗的话。
被妹妹踩了一脚,又让赵陆拿自己的话堵了自己的嘴,赵郗一时憋闷,默默收了脚,靠着马车壁揉心口去了。
赵宜安瞧着哥哥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再回头的时候,就撞见赵陆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瘦了一些,也或许是穿了青金色衣裳的缘故。眼底下的那颗痣倒还是明显。再往下看,腰上除了对称的两枚禁步,还有一根细细的丝线。
赵宜安仔细瞧了一眼,又返回去看赵陆的眼睛。
赵陆躲闪不及,只好由着她打量。
丝线上,是上回赵宜安用银线做的小鱼。
但赵宜安最终也没说什么,她坐到赵郗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困。”
赵郗忙微微弯下身子,由着妹妹靠在他的肩头,慢慢睡熟过去。
*
吴清乔被葬在西山,同沈延方一处。
“是父皇这样安排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赵陆轻声解释,又侧身望向站在另一边的赵宜安。
赵宜安挽着哥哥的手,闻言,语气有些低落:“所以从前,父皇带我拜祭,其实是连带了……父亲的份。”
赵陆转头,注视着面前的石碑,轻点头:“嗯。”
赵宜安勉强弯起嘴角:“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吴清乔的画像就挂在高皇后的宫里,搬到玉禧殿独住之前,赵宜安常常可以见到。但她对这位生母并没有多深的爱意,她给了她生命,却在赵宜安往后所有长大的日子里,消失得彻底。
至于沈延方,只有昭帝偶尔会拿出他的画像,叫赵宜安看一看,这位大周曾经的守护者,神威天降的沈将军。
现在想起来,才觉出其中苦涩。
身后的金缕燃起香,垂头送到赵宜安手中。
赵陆与赵郗便在后直立,等着赵宜安祭拜完毕。
回过身的时候,赵郗抬起手,动作熟谂,替妹妹拭去泪珠,又轻拍她的后背好言安慰。
赵陆站在一边,袖子里的手虚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他垂下眼睛,却泛起酸涩。
“走罢。”
赵郗搂着妹妹的肩膀,对着安静站立的赵陆没什么好气:“你跟我去骑马,别坐在马车里,倒把宜安挤坏了。”
带着人正要走,赵宜安却忽然侧了一下身,从赵郗手中脱身。
她抬起一双才哭过的眼睛,鼻尖微红,对着赵郗道:“我还想去瞧瞧父皇母后。”
昭帝与高皇后已葬入皇陵,路途遥远,总不能奔到皇陵去瞧人。
这会儿要看望他们,自然只有去宫里的奉先殿。
赵陆霎时回了神,面上仍强自镇定,应声回道:“我叫金公公去安排。”
赵郗立刻跳出来:“难道宜安不认识路?你只要让人打开宫门,别的也不用你操心。”
闻言,赵陆对上他的眼睛,神态认真:“宫里新进了一批宫人,尚未学得规矩,怕冲撞了宜安。”
赵郗哼一声:“学规矩是在奉先殿么?还是在宫里各处乱逛?好没道理。”
赵陆不答,朝着赵宜安的方向看去,轻声道:“那就问宜安的意思。”
*
奉先殿供奉了列位帝王先祖,殿中有专门看守照料的宫人,见皇帝与湖嫔驾临,连忙唤出所有宫人,前来迎接。
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没人知道湖嫔就是昔日的湖阳公主,金公公也不敢多事去特意提醒,因此宫人见礼时,口中呼喊的都是“湖嫔娘娘万安。”
赵郗一面听,一面咬牙,但他也无法戳破。
总不能让妹妹清誉受损。
赵陆领着赵宜安一一走过,赵郗闷闷不乐跟在后面,一句话都没说着。
上了香,祈了福,赵宜安又呜呜哭了一场。
赵郗见状,眼睛一亮正要挤上去,赵宜安却熟门熟路,拉过赵陆的衣袖,从他怀里掏了一块帕子出来。
“怎么不用玫瑰香了?”
赵陆老老实实回:“从前也没用的,因养心殿里熏了玫瑰,时间久了染上了才有的。你走了,也没人特意熏了,所以才没了。”
赵宜安把帕子重新塞回去,叮嘱他:“下回别忘了。”
还有下回?
赵郗的眼睛都要瞪酸,巴巴儿看着妹妹转身,瞧都不瞧自己。
他凑到妹妹跟前,小声对她道:“宜安……该用午膳了,咱们回去罢。”
赵宜安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我还要去玉禧殿看看。”
*
玉禧殿。
赵宜安走了,原本伺候她的应秋和延月,留在行宫还未回来。玉禧殿里的人就更少了,除了每日专管各处宫殿洒扫的小太监来上几回,就只有小顺心还守着。
先前知道湖阳公主去了养心殿,小顺心还盼着有一日公主能回来,最好还把出了宫的元嬷嬷等人也带回来,好叫玉禧殿的人团聚。
但后来又听说养心殿里多了一位湖嫔,小顺心再去打听,就探听不到湖阳公主的事。他以为湖阳公主出了什么变故,心里哀伤,又发愁湖阳公主不见了,玉禧殿怕是要住进新人,消沉了好一阵。
最后见玉禧殿像是被众人遗忘的模样,小顺心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安下心来,守着空荡荡的玉禧殿,从冬到夏,过了近一年岁。
这日晨起,小顺心早早醒来,打开各处殿门,先通了一阵风,又与前来洒扫的小太监问了早,跟着他们前往玉禧殿各处,好生看着他们打扫。
“秋千可要擦得干净,公主最喜欢这个。”
小顺心神色认真,盯着小太监,看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才松了口气,又喃喃道:“漆的颜色似乎旧了,等午后要去同直殿监说一声。”
转头是当初湖阳公主磕伤额头的假山堆,小顺心弯下腰,在心里念了句福,又赶着去前殿监督。
直殿监的小太监们做完事就走了,小顺心独自坐在石阶上,托着腮,望着湛蓝的天开始走神。
他也同往常一样小声许愿:“上天有灵,将公主早日送回来罢。”
四周静悄悄的,鸣蝉尚未醒来,小顺心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无人的路开始走神。
恍惚间,却望见路的尽头转出一个人影,衫裙在她身上犹如轻云,要是没有腰间的禁步压着,仿佛随时都能登仙而去。
小顺心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置信。
“公、公主!”
小顺心打了个结巴,猛地从石阶站起,眼前一晕,他闭了闭眼,狠心劈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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