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惊恐万状地惨叫着,如临地狱一般,傅锦仪从未见过那样深重的恐惧。当他终于被拖出门槛的时候,突然,他高声喊道:
“安王妃殿下且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想见林漪澜不是为着一己私利,是为着你们安王府啊!林漪澜和徐策背负的骂名,只有我出面才能够洗清!就算你们不肯原谅我,就算我要下地狱,我也要昭告天下人,林漪澜没有偷情,徐策并非野种……我要洗清他们的名声啊!”
傅锦仪抬起的手僵住了。
她呆滞地看向眼前,在晋国公的呼喊声中,倏地,她叫道:“等等!”
她承认,再没有一个条件,比晋国公方才说出的话更诱人了。
是啊,她也是被气昏了头,竟忘了这一茬……她费心费力地追查真相,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吗?
如今她和徐策什么都得到了,说句夸大的,就算不正了那污名,如今天下臣民也再没有一个敢戳脊梁骨的。安王的名头摆在眼前,人人都上赶着巴结奉承,夸奖她和林氏两人贤良淑德还来不及,哪里又敢提什么红杏出墙?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并非为了什么利益,只是一口气罢了。
可那晋国公却是说的对,只有他,才能为林漪澜正名,其余的任何人都做不到。也只有他站出来正了名,把真相宣扬出来,才算争回了这一口气!
傅锦仪急促地呼吸着。
被摁在门边上的晋国公显然也不是个傻的,急匆匆地道:“安王妃殿下,您必须答应我这件事,这天下除我之外再没有人能满足您的心愿!而且,我相信这也是漪澜和徐策最大的心愿!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说明白,叫天下人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混账,我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有的骂名都应该由我来背!他日史书工笔,也会记载林漪澜忠贞不渝、忍辱负重、贤良淑德、蕙质兰心,而不是有那些冥顽不灵的御史们,在史籍的边边角角隐晦地提及她曾有不贞之名……”
不得不说,徐冉即便孱弱至此,脑子倒还挺好使。
他几句话几乎是给了傅锦仪一记一记的重锤。答应他,那么林漪澜就能博生前身后名,一切都圆满了;不答应他,这事儿谁都没法子解决,从前圣上亲口下旨为徐策辩白,可天下臣民无不是面上顺从,私底下编着画本子、打油诗、戏曲词来对这桩充满了刺激的趣事四处宣扬!
而徐冉最后一句话才是说到了点子上。
徐策正谋划大业,等将来得成,那林漪澜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身为开国的皇族,那可是由正史规规整整地记载下来的,御史们又历来以刚正不阿著称,难道等众人百年之后,史书上还要记载开国的皇太后曾有过什么污名吗?!
“安王妃殿下,你答应吧!徐策是我的亲子,林漪澜是我的发妻,她从未做错过……”
话未说完,突有一厚重的男声在外冷冷打断道:“住口!”
傅锦仪唬了一跳,待抬头看去,竟见几日都在外奔波的徐策不知何时回来了。
“你,你怎么这个时候……不是说公务繁忙,只有夜里能回来吃一顿团圆饭吗?”
她讷讷问道。
徐策脸色铁青,大步跨入室内,先上前亲手扯住了傅锦仪的胳膊道:“怎么竟和这等疯疯癫癫的人见面,若冲撞了可怎么得了!”
傅锦仪忙道:“倒不曾冲撞的,有大伯父在旁边护卫着,能有什么。”
徐策满脸怒容,又一眼扫向徐恭。
徐恭这人虽胆子大,却也清楚上下之分,在徐策这个主子面前吓得扑通跪下了。徐策来之前已经从属下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对徐恭这个烂好人虽烦不胜烦,倒也拿他无可奈何。只是晋国公徐冉……
“晋国公大人,您一向和安王府势不两立,怎地今日登门拜访?实在令我等……惊愕非常啊!”
徐冉傻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徐策。
他似乎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这之前,他想过无数种祈求原谅的方式,从生到死,都有。可真到了跟前,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无力地颤抖着。而对面的徐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正用锋利威严的目光俯视着他。
徐冉凝神半晌,终于,他积蓄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汇聚成一句他认为最应该说、胜算最大的话:
“徐策,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父亲,但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们正名,我做完后就会任凭你们处置,无论怎样……我会宣告天下,你和漪澜都是无辜的,你是我的亲子,漪澜她……”
“晋国公大人,您弄错了吧?”徐策突然道。
徐冉显然听不懂这话。
“我并非您的亲子,您应是认错人了。”徐策极少有这般耐心。
“徐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将你们出族是伤天害理,我如今也没有资格再把你们认回去,我……”
徐策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什么出族不出族,我与您本就并非一族。虽然我们都姓徐,但这天底下姓徐的人多了去,我和您没有半分的血亲!哦,至于我的母亲……”
徐策定定看着晋国公,一字一顿道:“我的母亲的确曾与人偷情,生下了我这个野种。”
什么?
不单是徐冉,连傅锦仪都惊得不能自己。她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徐策。
“徐策,你在说什么?”徐冉惶惶然道:“你就算再恨我,也不能拿漪澜的名声开玩笑!薛氏和李氏已经全招了,她们做下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还有你身上的胎记……”
徐冉说着,竟猛地挣开武士上前,掀了徐策的袖子道:“你看,你看!这一块不起眼的暗红色,原本应该是一块深黑色的胎记啊!这是药物的作用,是薛氏那个贱人她……”
“够了!”徐策厉喝着抽回手,冷哼:“您看错了。”
屋子里一时死寂。
傅锦仪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渗出来,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徐策,许久大呼道:“徐策,你再恨也不能昏了头啊!你一个大男人倒也不怕什么,可母亲是个弱女子,女人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啊!我煞费苦心求得真相,就是为了母亲能行得端走得正、不被天下人唾骂!你不能……”
“锦仪,你不明白。”徐策说着看向傅锦仪:“我说这些话,并非为了逞一时之气,而是因为……这都是母亲的意思。”
“你说什么?”
“这是母亲的意思。我回来的时候,专程去拜见了母亲,并向母亲禀报了这件事。她对我说……在承认自己偷情,和承认自己为徐冉生儿育女之间,她宁愿选择前者。锦仪,这是母亲郑重吩咐我的,徐冉和母亲之间的感情何去何从,也只能由母亲做主,我们没有资格违背她的命令。”
傅锦仪倒抽一口冷气。
“母亲……真这样说?”
“母亲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她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徐策平静道:“至于我……我连犯上作乱都干得出来,如何在乎自己究竟是徐家的嫡出,还是一个野种呢?而且,不单是母亲这样命令,从我的立场上,我也必须要这样做。不是为了爱与恨,更是为了我们的大业。”
傅锦仪泪眼迷蒙地望着他。
“这……和大业有什么关系?”
“有。”徐策缓慢点了头,道:“这件事,可是有大用处的,便是为了这样的用处,咱们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徐策说完了,徐冉似乎听不懂一般,茫然无助地瘫在地上。
傅锦仪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所有人懵懂之时,外头很突然地冲进来许多的人马,为首武士慌张地高呼着:“安王殿下,安王殿下!宫里圣上驾崩了,留旨召集宗亲重臣立即入宫!”
第一百零二章 驾崩
四声沉闷的云板从宫内一层一层地传出来,哀声四起,天下缟素。
年轻的圣上登基不足两年就暴病离世,且没有留下一位成人的皇子,不少人猜着宫里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就像先帝当初那样——然而,出乎意料,京城上下竟分外地死寂安静。
礼部正有条不紊地操办着李沣的葬仪。
明黄色夹杂着惨白色的灯火,从宣武门蔓延至深宫大内。重华宫大佛堂的灵位前,早已跪满了宗亲嫔妃等,凄惨绝望的嚎啕冲天而起。
历代帝王殡天,宫眷和宗亲们按例哭灵,自都是涕泪连连,没有人敢怠慢的。不过如李沣灵前哭得这般真心实意的,实在少见。
若是李沣泉下有知,见到他的亲眷和嫔妃们哭得撕心裂肺,应是会感到安慰吧。
“圣上啊,你为何这么早就去了,可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地……”几位衣冠体面的皇妃哭得尤为惨烈。身后有亲王的王妃一同跪着,便有人劝道:“贵妃娘娘别伤了身子,圣上虽驾崩了,如今天下可就压在几位小皇子肩膀上了呢……”
那痛哭的贵妃,还是当年在东宫时一位极得宠的侧妃,在陈皇后有孕后前后脚地生了四皇子。
贵妃抽噎着抬头,脸上却白得吓人,讷讷道:“你说得好听……莫说是我的四皇子了,怕就是皇后娘娘的三皇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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