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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将军锦绣妻 (花影)


  能进晋国公府的,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儿也是傅锦仪的心腹们层层盯着的。明觉寺里进去诵经的尼姑们,正是那个矮胖的致远师父领头。
  师父们诵经的声音在漆黑的夜空里发出一阵嗡嗡的回音。她们盘腿坐在祠堂外间的小舍里,身姿端庄挺拔,神色坚定自持。其实做法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主人家要求念诵千遍、百遍的,通常是从凌晨念到三更天,一日只睡两个时辰——但这差事的报酬同样很丰厚,丰厚到但凡有名门望族来请,寺庙里的师父们大多要通过争抢才能得到机会。
  致远师父撑着困意,一壁念着一壁在心里计算这一回的银钱。
  就在她头脑发胀之际,她突地瞥见一个人影从窗外闪过,飘飘然进了停灵的偏堂。
  她一个激灵,正要坐起来却又顿住了——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被大司马将军下令围困的晋国公府,莫说是什么偷鸡摸狗之辈,便是刺客也进不来;另外,方才这人影可是从前门进去的。
  灵堂内室连接诵经的偏堂,但正门是锁着的,也就是说人家有钥匙。
  哦,原来是主人家……
  致远师父透过两道洞开的门扇,静静盯着那进去的人影。昏暗惨白的烛火之中,她依稀看到对方在缓慢地挪动着,不晓得在做什么。
  能做什么呢?
  致远师父的一颗心砰砰地跳起来——她想起来前几日,安王妃殿下曾经吩咐自己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安王妃就曾告诉她,在晋国公府做法事时,三更半夜一定要留神,或许会有举止怪异的人!她对这道命令听得蒙头蒙脑,也并不明白安王妃真正的意思,可是……
  竟然被她给说中了!
  致远师父只觉得稀奇,想着傅锦仪的嘱咐,便轻手轻脚地从一众尼姑堆里站起来,从墙边上一步一步地靠近灵堂。等真走进去了,那里头的人影察觉的瞬间吓得猛地转过身,用力将烛火对准致远。
  致远也被这人的举动吓了个不轻,本能地惊呼一声后,才看清对方面容,不由讪讪道:“这大晚上地,大老爷您过来做什么?”
  致远自然认识徐恭,这人可是这一场法事的金主。
  同时也是这灵堂中祭奠之人的养子,前日迁坟时还披麻戴孝摔盆哭灵呢。
  正因如此,致远更觉得奇怪了——明明是主人家,为何要大晚上偷偷摸摸地来灵堂。
  “师父辛苦了。”徐恭放下烛台,双手合十对她行礼:“这灵堂中的人是我的庶母也是养母,我年幼时受她的恩,来不及报答她就过世了,我心中有愧,故而想再来看看她。”
  致远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
  寻常人失了双亲,从白天哭到晚上,漏夜还要前来跪灵都是情理之中,尤其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可这位大老爷,和棺椁中死去多年的女子并非亲生母子,这还不算,那所谓的养恩致远也多少知道一些。
  当初这棺椁里的女子只是养了大老爷几年的光景,而且对待大老爷并不算好,充其量是后宅里头捆在一块儿生活的人。
  大老爷心善仁慈,念着这点儿情分就要认做正经的养母祭奠,这一点倒是能信;可若说大老爷为这位养母悲痛欲绝以至三更半夜地来哭灵,这就太牵强了。
  大老爷来这一趟,目的恐怕是不简单。


第九十四章 打地鼠好玩吗
  致远的神色忽明忽暗,试探着道:“您还真是有孝心……贫尼在此地诵经,您要是有什么吩咐,招呼贫尼就是。”
  徐恭朝她客套地笑了笑,似乎低眉沉思了一瞬间,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和母亲说说话。”
  还真是个孝子的模样。
  致远心神紧绷着。傅锦仪当初叮嘱她的话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闪过去,终于,她理了理思绪道:“大老爷,您是不是想再瞧瞧姚夫人的遗容?”
  大老爷一听这话,惊了一瞬,有些犹豫地道:“师父何出此言?庶母已经盖棺,我纵然想瞻仰遗容,难不成还能开棺吗?”
  致远师父温和地笑了笑。
  “既已经盖棺,再动手开棺的确有违丧葬的礼法。不过……”她说着顿了顿:“贫尼看大老爷是至纯至孝之人,对庶母充满了思念和愧疚。只要您怀着一颗赤诚的孝心,再次开棺拜见庶母也未尝不可。”
  大老爷有些警惕地看着致远。
  佛家做法事的规矩是极严苛的,寻常人若要对死者开棺,多半会受到师父们的阻拦。可这位致远师父,仿佛是刻意来寻了自己、并允许自己开棺的。
  致远和善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话:“贫尼修行多年,结个善缘也不容易,这一回贫尼就帮大老爷念诵《往生咒》加持,如此开棺之时便不算冒犯死者。”
  “这……”大老爷搓了搓手,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还真是麻烦师父了!”他憨憨笑道:“我是庶子出身,自幼没有什么人对我好,姚夫人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所以我很想念她,很想再看一眼她。”
  致远微笑不语,盘腿席地而坐为姚夫人念起了往生咒。
  便见大老爷亲手推开重达上百斤的红木棺椁,在寂静的夜空里发出沉重的闷响。一股子浅淡却仍然十分刺鼻的石灰味儿从里头飘出来,那是因着姚夫人多少年被扔在乱葬岗里、尸首腐烂地不像样,入殓时只好洒了药来压住那无法忍受的恶臭。
  大老爷将随身携带的几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椁内作为随葬,又细细用白棉布清洁尸首。他端详着姚夫人的白骨架子,犹豫片刻,伸手进去将姚夫人身上的穿戴一一摘下来了。
  他漏夜来灵堂,甚至还开棺验尸,可不是因为过度思念所致。
  真正的原因是——他在姚夫人的尸体上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姚夫人刚被挖出来的时候,衣衫首饰都和腐烂的骨肉黏在一起了,大老爷和仵作们一同清理尸体,折腾了一会儿也就折腾不下去了。因为不论怎样清洁,姚夫人都是一副鬼一般的腐烂模样,干脆就又在尸体上套了另一件宽松的衣裳,装入棺椁。
  大老爷当时就觉着不大对劲。
  回来后他主持操办葬仪,在灵位前面跪着哭了许久。哭着哭着,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刚把姚夫人挖出来的时候,她头上戴着一件缀满了珍珠的头面首饰。上头的珍珠因为埋藏的时间太久,都已经腐蚀发黄、甚至溃烂。
  姚夫人当年是获罪处死的,她身上的衣裳首饰就是过世当天的穿戴,没有人会费心再给她梳妆、整理遗容之类。或许在旁人看来,佩戴珍珠的头面再正常不过,但在大老爷看来……
  大老爷一出生就没了生母,在姚夫人膝下寄养了三四年,记忆虽缥缈遥远,倒不是完全没有。
  因着朝夕相处,大老爷记得姚夫人不喜欢佩戴珍珠,也从没有一件珍珠的首饰。
  她不喜欢的原因,大老爷早就忘了。
  但无论如何,姚夫人在临死前特意佩戴珍珠,这实在是没道理的。
  若只是一件珍珠头面,大老爷倒也不会因这样一件小事无法释怀,非要大晚上地再来开棺验尸。问题是……对姚夫人当初获罪被处死一事,大老爷是心怀愧疚的。
  姚夫人害死了何夫人,老国公因此震怒,不顾情分下令处死她。当家主母李氏在旁边煽风点火,撺掇着老国公当天夜里就赐下了毒酒。姚夫人死的时候,可谓众叛亲离、凄惨绝望,她曾求还是稚龄小童的大老爷救救她。
  她是没法子了,她只有一个女儿,没有亲生的儿子;徐家武将氏族,不看重女儿;大老爷身为老国公的庶长子,或许还有些分量。
  当然,她临死前凄厉的呼救没能奏效。大老爷从小到大都没得过宠,在老国公眼里可有可无,又哪里能救得了她。
  处死姚夫人的场面,大老爷还记得。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对于他这样天性太过善良的人来说,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死在眼前、向自己求救却没有结果,那种心痛、愧疚和无助会成为他的心病。
  所以他深深记得,当初姚夫人是怎样求他的——姚夫人被护院们扭着胳膊往外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我冤枉,你救救我,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帮我向你父亲求求情啊。
  大老爷那时候还小,不大懂事。
  等他渐渐地大了,老国公和李氏都不厌其烦地教导他说,姚夫人是罪有应得。
  再后来,大老爷离家去了兵营,又随军奔赴南疆。很多年过去了,大老爷本能地相信了姚夫人罪有应得的事实——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但出于年少时的情分,他心里一直埋藏着姚夫人喊冤的那几句话。
  如今再次见到姚夫人的尸首,见到这一套珍珠的头面,大老爷心里埋藏多年的疑惑终于滋长起来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四岁的幼童,他见过世面,经历过太多的事,也已经位居高位、拥有了所有高官应当拥有的能力。他迅速地察觉到,姚夫人的死因有问题。
  他要查下去,要让姚夫人走得安心。这偌大的徐家,姚夫人举目无亲,只有他能帮姚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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