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臣子的忌讳是贪婪。其实,就算做君王,太过贪婪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徐太后想得到的太多了。明明已经是老迈的寡妇,却不肯清心寡欲;明明是先帝的皇后,却妄想延续新朝的权势。
傅锦仪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她垂下头,平静地收回目光。
***
八月二十五日的夜晚,北风呼啸而过之时,天气骤然凉了下去。
只是,京城的时局,却已经越发灼热如火,人心躁动难安。
而这种躁动,连佛门重地都不能幸免。
“安定侯夫人,安定侯夫人!”明觉寺里,致远师父惊叫着,一路奔行至傅锦仪所居的竹林小舍,将竹门拍得震天响。
她拍得手都痛了,里头的锁扣才缓慢而凝滞地滑开了。傅锦仪的头发半挽着,一身雪白的细棉布里衣,外头随意罩了一件孔雀裘,淡淡道:“我不过刚睡下——出什么事了?”
致远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位瘦弱、貌美却通身贵气的侯夫人。
“这……安定侯夫人,您,您是刚回来吗?连发簪都……”致远一向憋不住话,张口结舌地问道。
傅锦仪一把抚上自己发髻上插着的一支锦绣碧玉坠东珠的鸾鸟簪子。
致远师父说的没有错,她今日一早去求见太后,在晋国公府里耽搁了不少时候,后来告辞离开,又去了另外的地方……也是一刻钟之前才回了这间竹林小舍,将厚重的朝服褪下,金冠散落,这支价值连城的、皇家作为诰命册封一同赏赐下来的簪子却还没来得及拔下来。
“致远师父猜错了。”她随意道:“是我在挑选明日佩戴的首饰,命人将匣子拿进来挑选试戴而已。怎么,致远师父有何要事?”
致远见她不愿意说,也就不敢再追问了,大口地喘了两口气道:“安定侯夫人您还不知道吗?宫里头……宫里头出事了!”
傅锦仪朝她摆了摆手。
“宫中能有什么事儿?再则,就算出事,咱们是在佛门里修行的人,怎能被那些俗务所叨扰呢。”
致远呆愣地看着她。
“您,您不觉得惊慌吗?”她讷讷道:“您是大司马大人的正室,是太后娘娘亲封的郡主,您……”
“我一直都周旋在皇族和朝堂里,是吗?”傅锦仪轻声笑了:“也罢,致远师父如此兴师动众,容我换一件衣裳,随师父去前头瞧瞧吧。”
她顺手抄起了一件摊在床榻上的外袍——那正是她方才换下来的朝服。白日里穿着觉得厚重,夜里风大寒凉,倒是正合宜。
很快,她随致远一同穿过竹林。
明觉寺大雄宝殿中,许多人都起来了。
傅锦仪远远望着这座巍峨高耸、金碧辉煌的大殿。殿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傅锦仪和致远两人对视一眼,致远道:“夫人,咱们进不去了,就在外头瞧瞧吧。”
傅锦仪自然没有进去的意思。
不少衣冠华贵、却形色张皇的女眷从她的身侧匆忙地路过。这明觉寺既是国寺,在这个地方修行的香客们大都非富即贵。她看到了相熟的人,但大家都无暇寒暄。
她静静地站着。
“夫人,宫里头的三皇子出天花了!”致远师父喘着粗气道。因为身材偏胖,她疾奔几步就要喘气:“听闻,这天花的症状不是今日才有的。三皇子是当今皇后娘娘唯一的亲子,按着宫中规矩,出天花的皇子都是要挪出去的!皇后娘娘为了保住小皇子秘而不发,还请了能耐的名医来诊治,几乎看见了治愈的希望,却不料到……今日傍晚骤然恶化,皇后娘娘求助无门,只好奏禀了圣上!圣上虽没有责怪皇后娘娘违背祖制,却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思来想去将三皇子连夜送进明觉寺中做法事!”
第七十二章 天花
傅锦仪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惊异,甚至连如水的波动都没有。
只是她很快张大了嘴,朝着致远做出一副惊愕的神情道:“天花是最可怕的瘟疫,染上的人鲜少能活命,三皇子殿下竟遭此厄运?为了治病送来明觉寺做法事,岂不是说明药石无效了?”
“谁说不是呀!”致远低了声色道:“若还有得救,请的就是御医而不是我们这一群出家人了……如今圣上下了旨意,命令弘安师父亲自领众弟子为三皇子诵经祈福!三皇子已经送到大雄宝殿内了!”
致远师父说着,神色既慌张又焦灼。
傅锦仪忍不住扑哧一笑。
“师父,你慌什么,你又不需要进入大雄宝殿!至于弘安师父,你也不需要担心,她老人家是得道高僧,福禄深厚,难道还会被传染吗?”
傅锦仪毫无遮拦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皇子的到来搅起了明觉寺的轩然大波,更要命的是,这位皇子殿下染了天花。
圣上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命令明觉寺弘安大师及众弟子连夜做法事!但所有进入大雄宝殿的人,都有可能染上天花。
明觉寺女尼们吓得魂不守舍,但谁也不敢违抗皇命,所有上得台面的大弟子们,此时此刻都必须要为她们享有的名望和荣耀付出代价。
“这……不全是传染的事情。”致远苦笑一声:“大雄宝殿内早就洒了白酒、陈醋、艾叶等各类祛毒的药材,若不是运气非常差,应该也不会传染的。只是,就算不会因为做法事染上天花,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皇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啊!”
致远师父终于不再掩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傅锦仪微笑看着她。
“都说致远师父多年下来不曾入宫,专心接引香客而已,不曾想,您对后宫之事所知颇多呀!”她真心地称赞道。
致远讪讪地低了头,道:“明觉寺可是国寺……平日里听香客们谈起一两句,贫尼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傅锦仪但笑不语。
致远师父能想到的事情,她们这些名门望族的主母们,也早就想到了。
皇后娘娘虽手握重权,也在不久之前搬进了梦寐以求的凤坤宫,但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她只是继室。
原配皇后给圣上留下了两子一女,皇长子已经年满十三岁了,而皇后娘娘所出三皇子……不过是两岁幼儿。
因皇长子年岁不小,朝臣们多次向圣上提议立储,只因圣上自恃年轻气盛,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又因陈皇后坐镇后宫,立储的风头一抬起来就会被有心打压。
皇长子需要的是朝臣和圣上的支持,而陈皇后,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再等上十五年,等她的三皇子长大成人,皇长子就成了可以随时扫除的障碍了。
可是,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皇三子出了天花被送到了明觉寺,说是做法事,实则凶多吉少。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的三日,圣上采纳了几位老臣的建言,召集内阁密谋立储。
如今立储,身为原配嫡长子的皇长子自然胜算最大,只是因着陈皇后的存在,三皇子会成为一个尴尬又难以摆平的障碍。而想要对付一个幼儿,办法很简单——
那就是趁这孩子年幼、身体柔弱,直接夺走他的性命。
立储风波和三皇子出天花这两件事凑在一块儿,傻子都能想明白这里头发生了什么。
致远得了这个消息就从卧榻惊坐起,还把傅锦仪一块儿拉出来了。和致远一样惶恐不安的,还有寺庙里所有的香客们。王公贵族、贵妇千金,都慌乱地披了衣裳出来,想要亲眼瞧一瞧事态的进展。
那些从傅锦仪身边匆忙路过的人们,令她们害怕的,不是天花,而是王朝的动荡。
一旦三皇子死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陈皇后将失去最大的依仗,陈皇后麾下聚拢的臣子们,都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
人心惶惶,不过如此。
唯有傅锦仪,她平静而沉默地站在宝殿最外围的墙根底下,抬头望着清明的夜色。
风雨已经来了。
很多人是在方才的刹那间才收到消息、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的,而她……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
三皇子出天花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明亮的灯火从宫廷大内,渐渐蔓延到京城的每一家门户里,没有人能安心入眠。
“傅氏,你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徐太后含笑端坐,晨曦透过枝繁叶茂的杏树朦胧地洒在她脸上,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甜美的果香。
傅锦仪低低地垂着头。
不是她惧怕徐太后不敢抬头——是她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她瘫坐在晋国公府芙蕖园后院的水榭里,浑身都在颤抖。
距离上一次毒发昏迷只有两天。但现在,傅锦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寸寸思终于露出了它真正的爪牙。
她不知道何时会迎来下一次昏迷,或许会很快。这令她有些担忧——虽然该安排的早就安排好了,但这种要命关头,她最好是清醒的,能够及时处理一切突发的状况;如果她昏过去了,身边的人还要分心照顾她。
徐太后仍旧在微笑着,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很温和、慈爱,但以傅锦仪的眼睛看来,那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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