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长安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美丽又危险,像是有人鱼坐在岸边唱歌的深渊。
“我疯了,你又好到哪里去?”陈若霖表情又云淡风轻起来,左颊上那枚月牙儿若隐若现。
他将他那张极尽华丽的脸凑在长安眼前,仿佛告诉她什么秘密一样低声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把他带到我房里,用一块帕子蒙住他的眼睛,跟他说这是一个游戏。他就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我就用你送我的那把短刀,砍断了他的脖子。也不知是那脖子太幼嫩,还是你送我的刀太快,我真的感觉自己还没用力,那头就掉下来了。我如释重负,总算,我的儿子不用承受我所承受过的一切,而且因为动手的是我,我相信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多好啊。”
他将梳子塞进长安被他攥住的那只手中,微笑:“多谢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来,让我有机会永绝后患。”说完,他就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次日,又是个雨天。
夏天下雨的时候长安身上的伤疤并无异样,可是随着天气渐凉,下雨的时候,身上那几道深的伤疤总是有些酸痒。
钟羡大约听说了福州多雨,给她寄了很多药油,多到长安给他回信中写再寄库房都放不下了他才作罢。
长安让圆圆给她擦了药油,撑伞来到观潮厅。
厅前月台上落了一层枯黄的松针,被雨水冲得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长安正站在门槛内发呆,薛红药来了。
“千岁。”她唤长安一声。
长安转身,见是她,面色缓和,道:“你来了。你爹身子大好了么?”
薛红药点头,道:“已无恙了。”
“那就好。”
“千岁,你今晚能去我们那儿吃饭吗?”薛红药今日依然是一身红裙,发髻上插着长安送她的红珊瑚流苏珠钗,打扮得十分娇艳动人。
“怎么,莫非有什么事?”长安笑问。
薛红药有些赧然,道:“桑大娘和我爹决定在一起过日子了,想请大家伙儿吃个饭,就算是过了明面儿。”
长安道:“这是好事啊,也不用去你们那儿了,就在这观潮厅办个筵席吧,爷请。”
薛红药抿唇笑:“也好。”顿了顿,她见长安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道:“千岁,我给你唱一段吧。”
“好啊。”长安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薛红药退后两步,摆出架势,刚要开唱,吉祥进来禀道:“安公公,盛京来人了。”
长安示意薛红药稍等一下,吩咐吉祥:“带进来。”心中却有些狐疑,半个月前刚跟钟羡通过信,怎么又来人?莫不是盛京出了什么事?
人被带进来后,长安发现这人她不认得,遂问:“你是何人?”
那男子行了大礼,道:“属下傅金,奉陛下之命,捎一物给千岁。”说罢,双手呈上一只上了锁的铁盒给长安。
长安拿过来一瞧,那锁倒确实眼熟,是慕容泓惯用的锁。他幼时因为身子不好,所以他兄嫂给他置办日常所需的物件时都往吉祥如意延年益寿上靠,连这平常用的锁,都做成长命锁的模样。
“钥匙呢?”长安问那男子。
男子道:“陛下不曾给钥匙。陛下说千岁要开盒,直接将这锁砸了便是。”
长安:“……”到底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用这样残暴的手段提防旁人偷瞧?
第687章 长安自省
筵席结束后,长安独自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桌旁看了会儿被她放在柜子上的那只铁盒子,就开始找工具折腾那把锁。
剪子,刀,铁骨鸡毛掸子。
铁盒铜锁,又是御用之物,质量那叫一个好,长安汗都出了一身,也没能把那把铜锁给拆下来。
最后找来的那把刀都崩断了,长安把刀柄往地上一扔,摸着手背上被崩断的刀刃划出的细细血痕,心里忍不住生起气来:从来都是这样不会体谅人!
她生了气,便不想去看那盒子里是什么了,依然把盒子扔回柜子顶上,自己爬床上睡觉去。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双腿滑下床沿坐起身来,侧过脸看向柜子上的那只盒子。
这时门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
长安又看门。
“开门。”撞了一下之后,陈若霖在外头敲门。
长安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她也不怕,起身过去将门开了。
谁知门一开,他就跌了进来,正扑在长安身上。那一身的酒气,根本不用人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醉了。”长安费力地撑住他。从相识至今,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这么浓重的酒气,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陈若霖从来就没醉过,你不知道吗?”陈若霖倒在长安身上,伸展双臂抱住她,呵呵低笑。
长安被他的体重压得连连后退,同时确定,这男人今天是真醉了。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她费力地撑着他踉跄到床边,想将他放在床上,谁知这死男人抱住她不放,两人都倒在了床上。
“松手,我要去关门。”长安推他。
“他死了,小马还在呢。我要不要把马也杀了去陪他?那是匹好马,我亲手挑的……”男人眼睛半睁半闭地咕哝着,并不放手。
“什么马?”长安听他这话没头没尾的,问。
他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长安双手抵住他胸膛用力往外推,想从他胳膊中挣脱出来。
“别动。”他闭着眼喃喃道。
长安只当他在说醉话,继续扭动身体往外挣扎。
“我叫你别动!”陈若霖忽然暴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床上,双目通红地看着她,质问“怎么就那么喜欢挑衅我呢?嗯?习惯了慕容泓钟羡那样的男人,就以为所有男人只要对你上了心,就都会由得你为所欲为?”
长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就把藏在枕下的刀摸了出来。
陈若霖见她握了刀在手,唇角勾起讽刺笑容:“在我面前亮刀?你以为你能用它对我怎样?”他松开长安的脖子,就这么跪坐在床上,向她展开双臂,道“来啊,你试试看。”
长安捂着脖子咳嗽,也坐起身,与他面对面,蹙眉问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陈若霖伸手捂额头,似乎有点头晕,“你是说我发酒疯吗?或许吧,真的有点醉了。”
说着,他竟然又抱着长安躺下,也不管她手里还有把刀,兀自闭上眼道:“有些难受,陪我睡会儿。”
长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刀扔了。
她也明白,就算他现在这副模样了,她执刀在手也没什么用。刚才蓦然被掐想拿刀反抗,不过是本能反应。
就目前的情况,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若霖听到刀掉在脚踏上的啪嗒声,倒是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长安,可能因为饮酒过量,眼白还是红得骇人,表情却十分平静。
良久,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我骗你了。”他道,“我没有用刀砍下他的头,他是被我掐死的。”
长安不说话,只看着他。
陈若霖摸她脸的是左手,隔着手套,又带着醉意,他感觉不出她肌肤的温度。
“你相信吗?我原本是想如你所愿,不杀他的。但是那个女人,我容不下她。或许你又要说,她拼着受尽世俗冷眼为我生下这个孩子,是对我有情。对我有情就违背我的意愿生下我原本不想要的孩子?这是成全我还是成全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一回到府里我就杀了她。
“那个孩子,除了发色不像,他的眼睛,他的脸,真的很像我。我第一次看到我自己的孩子,活生生的,感觉……很新奇,也有些无措。我派人买了很多孩子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哄他。我甚至还带他去马场挑了一匹小马给他。
“他一开始很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就想起了他娘,要去找他娘。他娘已经成了共天的腹中之餐,他又怎么可能再找得到?他找不到他娘,就开始哭,一直哭一直哭。我已经很努力地哄他了,可他还是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然后……”
陈若霖停止了抚摸长安脸的动作,目光移向虚空,仿佛看着什么人一样。
“然后,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发现我娘不见的时候,我也曾到处找她,我也曾整天整夜地哭。可是没人哄我。如果那时候有人像我哄他一样地哄我,我就不哭了。但他为什么还是哭呢?”
他疑惑地皱着眉头,仿佛百思不得其解。
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目光聚焦,重新看向长安,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我十岁,跟着那些海匪从海岛回到榕城的时候。我父亲虽然厌憎我,但他要在其他世家面前维持自己的颜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在海匪手里不管。所以他把我从海匪手里赎了回去。我离家一年多,我的奶娘已经被派去照顾十九弟,但因为我回来了,她又被调回来看顾我。她对此很不满,经常故意饿着我冻着我,竟日虐待我。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死,我死了没人在意,而她却能再去寻好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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