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椿忙应了。
慕容泓将爱鱼放在地上,抬眸看着赵椿道:“朕听说,你幼时随你爹娘祖母住在乡间?”
和爹娘祖母在一起的那几年,他是受重视被珍惜的长子嫡孙,虽则家境贫寒,家中长辈却从来不舍得让他吃半分苦。那本该是一段值得好好珍藏的回忆。可自从他入了赵府,改名赵椿之后,那段人生却似乎成了他被孤立被轻视的根源一般,提及分毫,都能让他自惭形秽。
是以赵椿面色稍微有些不自然道:“回陛下,正是。”
“那你是何时来盛京投奔你祖父的?”慕容泓问。
赵椿还以为慕容泓要问他在乡间的生活情况,毕竟赵合那帮人最爱以长见闻为由让他描述他小时候在乡野田间那粗鄙不堪而又乏善可陈的生活,然后又用来打趣和嘲笑他。
见慕容泓想打听的是后来他来京之事,他稍稍松缓了表情,道:“回陛下,草民是元丰二十三年来京里投奔祖父的。”
“元丰二十三年,那也就是六年前了。那时东秦还未灭亡,赵丞相,还是东秦的光禄卿呢。听说那时你祖父手下能臣干将极多,更有个神羽营名扬天下。只可惜后来赢烨攻占盛京之后,这支擅长弓射远袭的军队就不见了。他们都说是被赢烨消灭了,朕却总觉得是被你祖父藏起来了。”慕容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赵椿,“你在咸安侯府,可曾见过有擅用弓箭之人出入侯府?”
赵椿闻言一惊,他再没见识,也知任何人背着皇帝私藏军队乃是大罪,当即结结巴巴道:“草民、草民不知,草民未曾见过。”
慕容泓一笑,刀刻一般的眼角柔和起来,双眸一眨波光明灭,秀丽冶艳得仿若春光乍临,道:“朕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紧张什么?你虽是知行的侄儿,胆量却连知行一半也无,忒是无趣。”
赵椿汗颜,讪讪地无以为继。
慕容泓似也失了兴致,借口要午憩便将他打发走了。
午睡起来,褚翔也从鹿苑回来了,进殿禀道:“陛下,时掌柜已将您要的犬送至犬舍,八公八母,阚二细细地看了,说都是好犬。您是否亲自去看一看?”
慕容泓摆摆手道:“朕也是一时兴起。朕又不懂犬,就让阚二先养着吧,朕过段时间再去看。”
褚翔领命。
慕容泓又问侍立一旁的长禄:“长安最近如何了?”
长禄笑着上前道:“回陛下,奴才看他能吃能睡,精神好得很,就是不肯下铺。大约不在床上赖满一个月是不会来殿中当差的。”
慕容泓本来正看着吕英在窗下插花,闻言回过眸来看向长禄,道:“既然大夫说要躺满一个月,那自然是要躺满一个月的。你对此事有何不同见解吗?”
长禄见他目光凉浸浸的,知道自己又惹他不快了,忙低了头道:“奴才不敢。”
慕容泓回过头不再看他。
不一会儿吕英插完了花。这是个手巧又肯用心的,他用细柳条编了个上粗下细布满孔眼的圆柱体倒插在花瓶内,再将折来的鲜花与枝叶高低错落地插在这柳编的器具上,花团锦簇绿叶葳蕤之后,便看不出下头还有那样一个器具。小小一瓶花,硬是给他侍弄出了浓妆淡抹典雅雍容的姿态。
慕容泓抬头看看外面失了气势的日头,对吕英道:“带上这瓶花,随朕一起去向太后请安吧。”
长乐宫东寓所,许晋今日大约太医院有事,来得晚了些。
给长安诊完脉后,他道:“已无大碍了,好在对方用的凶器是簪子,若是匕首,再过一个月你都未必能下床。”
长安眼神闪了闪,凑到正在收拾药箱的许晋身边道:“许大夫,近来你给我开的补药是不是都是补血益气的啊?”
许晋道:“正是。”
“那能不能给我开些强身健体的?要不您看我这小体格,三天生病两天受伤的,老麻烦您往我这跑我也不好意思啊。”长安嬉皮笑脸道。
许晋合上药箱盖子,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为何?动也。如你这般年纪,进补太过反而于身体不利,饮食调匀多加锻炼才是正道。”
长安连连称是。
许晋背起药箱欲告辞了,忽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对长安道:“我是否有本书落在了安公公这里?”
长安忙去床里拿了那本《身经通考》出来,笑道:“是这本吗?我还以为是许大夫怕我久卧无聊,特意留在这儿给我翻阅解闷的呢,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许晋将书放进药箱之中,眉眼不抬道:“许某久无家人,一个人独居惯了,除了医药之外,身外之事很少留意,自然也没那么多体贴之心。无心之举却让安公公多了心,是我之故。”
长安笑道:“看来的确是我想多了。不过这段时间承蒙许大夫细心照顾,杂家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我长安帮得上忙的,许大夫尽管开口便是,千万不要见外。”
许晋道:“给安公公疗伤治病,许某不过职责在身奉命行事罢了,不敢托大。若安公公要记恩情,那还是记在陛下身上吧。”
长安:“……”听他这话,莫非他是慕容泓的人?那慕容泓是不是也知道了她其实是个女人?……
“安公公。”长安正胡思乱想,许晋忽然唤她。
“嗯?”长安瞬间回神。
许晋面有为难之色,踌躇片刻,道:“其实,许某虽不敢邀功,却确有一事想求安公公帮忙。”
长安道:“何事?许大夫不妨直说。”
许晋道:“许某自从医以来,一直苦求一本医书而不得。近来打听到许某苦求不得的那本书可能就藏在宫中的文澜阁,按规矩,宫中除了陛下与皇子皇孙外,闲杂人等是不能轻易进出文澜阁的。所以,许某想拜托安公公,若是哪日陛下有幸驾临文澜阁,安公公能否帮我找一本名为《诸病起源论》的医书。有生之年若能得此书一观,许某死而无憾了。”
长安微微眯眼,看来,这许晋并不是慕容泓的人。毕竟慕容泓虽未亲政,但对于得用之人还是很大方的,若这许晋是他的人,不至于连本书都求不来,还要请她去私自夹带。
且目前看来,这许晋似乎暂时也没有出卖她的打算,比起出卖她,他似乎更看好她的利用价值。去文澜阁为他夹带医书,不过是他的第一步而已。试探她的第一步,也是控制她的第一步。
长安心中冷笑,表面却笑得如糖似蜜,道:“我以为什么事呢,还用上了求字。不就一本书嘛,包在我身上。”
第77章 周信芳
夕阳斜斜地在万寿殿的檐角洒下一抹血色,一直流淌到站在廊下的宫女脸上,将她们素白的衣裙都染成了绯色。
听说慕容泓要过来,郭晴林一早就在万寿殿阶下候着了。
“太后这两天身体如何了?好些了么?”慕容泓一边往殿中走去一边问。
郭晴林落后他半步,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调理了大半个月,好多了。下午周夫人来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甚是高兴,与周夫人一直聊到现在。”
慕容泓脚步一顿,侧过脸问他:“哪个周夫人?”
“就是忠义侯的夫人,大司农夫人的娘家嫂子。”郭晴林解释道。
慕容泓闻言不再多问,直接进入殿中。
慕容瑛一身家常打扮坐在上首,看着倒是真的比月前清减了些,气色不佳,精神倒还好。
同在殿中的还有一位容长脸的贵妇和一位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
慕容泓进了殿,先向太后行礼,尔后周夫人与其女周信芳向慕容泓行礼。礼毕各自落座。
太后先开口,看着慕容泓笑道:“方才你进来之前,周夫人急惶惶地要将她的女儿藏起来,是哀家对她说‘大家都是亲戚,往日兵荒马乱来往不便,不能时常相聚已是遗憾。如今既然连这天下都是我们慕容家的了,也就不必避这个嫌了。况陛下虽然年少,却是知书达理之人,断不会对你女儿如何的。’周夫人这才舍得将她女儿留下,与你这位拐了两道弯的表兄见上一面。”
慕容泓闻言,清粼粼的目光往周信芳那边一扫,却见周信芳也正睁着一双黑漆漆水灵灵的眸子打量着他。
他唇角勾起新月般的弧度,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温柔儒雅道:“那可真是幸会了。”
对面那十六岁的美貌少女终于有些禁不住的红着双颊低下头去,却又大着胆子从睫毛底下飞快地偷看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眸底春光涌动,也不知是笑是讽。
大司农慕容怀瑾说起来是他的叔叔,可实际上不过是他伯父旁出的庶子而已,与慕容瑛倒是一个爹生的。慕容氏族没落之时,慕容瑛通过选秀进了宫,慕容怀瑾这位庶出的兄长脑子灵活胆子大,便跟着她一起来盛京混前途。多年摸爬滚打加上后来慕容瑛的扶持,倒也让他在盛京生根发芽,成了家当了官。
可惜后来起事时慕容瑛本家男丁出息者少没能崛起,反倒让慕容渊慕容泓这一支占了先机。
所以慕容瑛与这个周夫人亲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说馥儿(周信芳乳名)这孩子也是时运不佳,刚刚及笄便遇上先帝驾崩,这一耽搁便要耽搁三年。女子这一生大好时光能有几个三年?依哀家看,就馥儿这品貌,耽搁个两年也就可以了。陛下你意下如何?”太后看着慕容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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