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帮众义字当头, 道:“少帮主不敢去衙门讨要老帮主遗体,我们兄弟便代他做了这桩事体!”
刘副帮主又道:“我们不能让别人以为少帮主贪生怕死,不顾亲父遗体, 只要这个名声传出去, 少帮主怎么在盐帮立足?但有变动,就说是听令于少帮主行事,如何?”
当下商议停当,召集人手, 直奔府衙。
闻鲍被杀一案惊动了盐城地方官,听闻周王驾临, 地方官诚惶诚恐请了周王去府衙审案,顺便摆宴相请,谁知道周王另有私人原因, 借了府衙的内宅安顿受重伤的柏十七,忙着请大夫治伤,罗大爵忙着夜审嫌犯,连个接风盐都没摆起来,就遇上盐帮汉子强攻府衙。
盐城地方官:“……这帮人敢是疯了吧?”
他觉得自己好冤,跟盐帮多年合作愉快,相处融洽,突然之间却变了天,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奔着府衙而来,连点应对的时间都不给,妈的!
赵无咎哪还顾得上其他,一心担心柏十七伤势,连夜派人前往高邮去请黄友碧前来救命,暂时请了本地的大夫前来处理伤口。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盐城府衙被人突袭围攻,指挥权全权交给了罗大爵,赵无咎守在柏十七的病床前,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高邮仇英家的小院里,半夜摸进来几个人,直奔着柏震霆的房间而去。
柏震霆多年的老江湖,又对仇英心有疑虑,派出去查他底细的人还未回来,但他已经着意警醒,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便睁开了眼睛,窗户纸被捅开,有人拿着芦管往里吹迷烟,他悄悄捅一下黄友碧。
仇英的院子窄小,也只得一间客卧,老哥俩同挤一张床,倒是方便被人一锅端。
老年人觉浅,黄友碧睁开眼睛,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有人轻轻用匕首试图挑开门闩,他骇然惊觉。
盐城府衙的突袭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府衙后宅的柏十七正在高烧,而仇英家小院里的柏震霆拼死护卫老友安危,身上已经几处带伤,睡在他隔壁的仇英主仆始悄无动静,让人疑心隔壁是空房一间。
天色将明,柏震霆苦苦与人缠斗,房间里东倒西歪足足陈了七八具尸体,而他身负重伤,与之对峙的两名凶徒也受了伤,房间里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这时候,隔壁的屋子终于有了动静。
仇英主仆好像才从睡梦中惊醒,在寂静的足以听得到对峙双方的心跳声里,隔壁房门拉开的动静似乎格外的大。
仇英衣衫整齐踱了过来,负手站在一地尸体的屋门口,居然眉头都不曾皱一皱,晓色将至,他的半边脸庞陷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另外半边脸庞的表情却清晰无比。
他站在门口,半边唇角噙着冷笑,说:“柏帮主,你也有今天?!”
柏震霆拄着一把长刀喘气,到底上了年纪,鏖战一夜已是极限,他撩了一下因年老而松驰的眼皮,就好像端坐漕帮议事厅,而不是已至末路穷途:“不知道我与你有何仇怨?就算是要死,也好让老夫死个明白!”
仇英说:“我姓莫。”
前任漕帮帮主莫石,死于柏震霆之手。
柏震霆侧头,很是意外:“不应该啊,你出生的时候,莫石早就已经死了。”
仇英说:“我是遗腹子。”
仇英当初是钱舵主带来的,他娘还是沿河出了名的姐儿,身价极高,后来若不是毁容,也不至于落进仇英父亲的怀里。
纵然生死关头,柏震霆也不由大笑出声:“谁告诉你的?莫石死了一年多,你才出生,我还真不知道有哪家子妇人可以怀孕如此之久的!”
他平生止得一个孩子,虽然嘴巴上不饶,各种训练之中也是下死手,但那不过爱之深责之切,柏十七如果连他手底下都走不过去,出去了迟早也要死在别人手上,但放在柏十七身边的人却是仔细查过的。
仇英心中震荡:“你胡说!”告诉他这一切的那个人在他心中犹如亲父,怎么可能骗他?
柏震霆此刻回过味儿来,也觉此事荒谬可笑,不由笑声震耳:“看来是钱舵主告诉你,你是莫石的遗腹子了?”
他当初将莫家父子杀了个干净,真没想到钱舵主居然心存不轨,欲以别人之子混充莫石的遗腹子,这背后的野心昭然若揭。
“钱舵主不会是说,他对莫石忠心耿耿,不但要助你报父仇,还要扶助你登上漕帮帮主之位吧?”
仇英站在屋门口,有一刻的茫然。
他感情上极为信任钱舵主,理智上却也对此事开始存疑,再想起一腔真心待他的柏十七,更是说不出的心乱如麻,但是当着柏震霆的面却不能表现出来,不由暴喝一声:“老匹夫,你杀我亲父兄长,却妄想找借口推脱,我今日就要为父报仇!”
柏震霆向黄友碧使个眼色,两人经年老友,默契早有,趁着仇英愣神的功夫,柏震霆挥刀直冲向仇英,黄友碧紧随其后,手里还握着一把护身的短刀,趁机突围。
两名凶徒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击即中,仇英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长刀迎击。
没想到鏖战一夜,柏震霆居然还有如此凶悍之气,他不由蹬蹬蹬后退几步,两人的战圈瞬间就退到了院子里,趁此机会,黄友碧引燃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扔到了床上,紧跟着打斗的二人冲出了房门。
算盘就站在院子里,不防黄友碧擎着短刀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冲了出来,他手中空无一物,况且仇英要找的真正仇人是柏震霆,黄友碧只不过是名大夫,不由自主便避让开来,居然由得黄友碧拉开院门,直冲到了街上去……
仇英与柏震霆正打的难分难解,眼角的余光瞥见黄友碧跑了出去,不由心中发急:“算盘,杀了他!不要放他走!”
算盘到底不够精明,况且柏震霆身上多处重伤,已露败迹,眼前马上就要死在仇英手上,他便有几分犹疑:“他还替你治过伤呢。”
事到如今,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仇英早已经深陷泥沼,再也爬不出来了,但每次对上柏十七纯挚忧心的眼神,内心滋味如何只有自己知道,他大怒:“蠢货!你想让十七知道我杀了柏震霆吗?”
柏震霆心中一动,喘着粗气再次游说:“仇英,你被钱益川骗了,你父亲死于漕帮械斗,根本不是前任帮主莫石,你可别认贼作父,遗憾终身啊!”
仇英心乱如麻,然而钱舵主于他有养育之恩,从来深信不疑,从知道了柏震霆是他的杀父仇人之后,他就一直因为柏十七而内心犹豫不定,最终下定决心为父报仇,其间挣扎彷徨,无从得知,并不是此刻柏震霆几句话就能扭转的。
“赶紧去追姓黄的!”仇英瞬间心硬如铁,一刀捅向柏震霆腹部。
柏震霆躲闪不及,不由自主便跪倒在地。
天色渐亮,奇怪的是,整条巷子都静悄悄的。
黄友碧没命的奔出巷子,万幸他常年爬山采药,腿脚矫健,比之身后紧追不舍的算盘也不遑多让,一气儿冲到大街上之后,迎面差点撞上人,便放声大喊:“救命啊,杀人了——”
第63章
同样的早晨, 黄友碧在高邮大街上夺命狂奔,而闻滔也从后墙上翻过去,直接落在了隔壁人家的院子里, 逃逸而去。
闻滔固然可以留下来, 跟随前来抓他的官差前往府衙, 但老管家几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帮主无故身亡,帮内有人煽动突袭官衙,而且还是有预谋的,就算是少帮主您长了一百张嘴,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要您进了牢房, 说不定这个罪名就再也洗不脱了!”
闻滔自来性子冲动,豪爽仗义,从未面临过如此境地, 被老管家一番话说动, 于悲愤困厄之中忽生出无限勇气。
他逃出去之后,老管家才不紧不慢吩咐小厮开门,对着官差一脸愕然:“我们家少帮主指使人袭击官衙?怎么可能?”
盐帮与本地府衙之间向来关系融洽,这其中自有潜藏的利益关系, 然而闻鲍一朝身故,又有周王虎视眈眈, 坐镇官衙,竟是不敢恂私,只能扣押了闻府老管家与一部分帮众, 细细审问,总要做出个铁面无私的官样文章出来,也好在周王面前交差。
赵无咎自来了江南,行踪隐秘,手段温和,让知道他驾临本地的官员不免在心里暗猜他倾颓至此,多半与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有关——以领军威震边疆的王爷行走却需要轮椅,此生再不能纵马上战场,心境多半也倒了。
然而不出半月,周王殿下让两淮官员见识了他的雷霆手段,杀了个血流成河,令人闻风丧胆,不知道多少尚未清算到头上的两淮官员两股战战,生怕下一刻这位周王殿下带兵杀到自己的地盘,竟还有挂冠求去,不知所踪者。
柏十七昏睡数日,再醒来两淮官场就变了天。
她这些年明察暗访,甚至带人在运河上清理河道,见惯了官场勾结的黑暗,有时候也生出一种无处可诉的愤懑,恨不得将这些污浊之气涤荡一清,甫一醒来见到胡子拉茬的周王殿下守在床头,听舒长风前来禀报剿匪进展,还当自己出现了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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