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时辰将至,桓允的马车才姗姗而来,仍是十二羽卫开道,哒哒的马蹄击起尘土飞扬,甚是威风,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见二人下得马车,裴知月欢快的迎上去,却不是对着桓允,而是叶微雨道,“听闻昨夜在老祖宗的宫里演了杂剧?可是最新出的《倩女离魂》?”继而又很是懊恼地自责,“原本太子殿下邀我进宫,可自前次小七被爹爹打了板子,至今躺在床上未见好转。娘亲整日垂泪,我也生怕惹了爹爹的不快就推辞了殿下的好意。”
桓允眉眼一挑,说着风凉话,“我一早便告诫过七郎不要与那等来路不明的女子纠缠,他只当做耳旁风,东窗事发也是情理之中。”
“哼!”裴知月愤愤道,“你早知晓内情,还借银钱与小七,此番作为与助纣为虐无异!”
桓允才不屑与她在这等小事上多有纠缠,转而问卫褚,“那日发生了何事?”
“也是七郎时运不济,”卫褚缓声将实情缓声道来。
却说裴知行做好事不留名,本意是将那名唤芸娘的小娘子从虎狼之地救出来就已算作仁至义尽。却奈何芸娘被人诓骗,只身来到卞梁于此地人生地不熟,毫无落脚之处。裴知行想,好人做到底,多一事不多。于是他亲自作引,使那专做房屋买卖租赁的商人寻了一处简朴却周到的小院租与芸娘,还雇了一个奴仆为她所用。临走前,裴知行又将荷包里剩下的银两尽数赠予她。
本以为天高水远,从此不相逢。
却不料那日下学,不知芸娘那奴仆怎的找到了太学,道是芸娘子又被先前迫她卖身的恶人给抓到妓馆里去了。
芸娘自然不从,挣扎间还弄得头破血流,饶是如此也是螳臂当车,无甚作用。
裴知行和卫褚赶到时,连对方店门都未曾进去。那妓馆背后之人来头很大,且身份神秘。因裴、卫二家在朝中以只忠心于圣上,既不结党,也不营私,实属清流,因而他们便是搬出家中长辈,想必对方毫不惧怕,更何况他二人这等无官无职的世家子弟。两方僵持不下之时,时任礼部尚书的裴国公裴据打马自东水门而过。
若是平时,裴据定会目不斜视,偏生当时,他似有所感的看向别处,恰巧就目睹自家幺子如何混不吝地同人拉扯,还是在那烟花之地。
裴据愣时怒从中来,毫无二话就将裴知行揪回家中,为儆效尤,动用了家法严惩。
现在想来卫褚还心有余悸,“殿下您是不知裴伯父有多骇人,何为面色铁青,何为怒目圆睁,我算是亲眼见着了。”
“他甚至还威胁我,会将此事告知我父亲,连我也一同惩戒,害得我好几日都担惊受怕,不能好眠。”
“呵,”桓允毫无同情心道,“也是你二人不自量力,贸贸然就上门要人,不仅会让人抓住把柄,还会让旁的人瞧了好戏。”
他说着若有所思道,“卞梁何时出了这般目无法纪的商家?”
卫褚也是不解,“我也是不知。”
他三人自小有什么坏主意都是将裴知月撇在一旁,她对此也早就已经习惯。
叶微雨见她并无有再试图同桓允俩人起冲突的迹象,便转了话头接着裴知月方才说的道,“昨日那出杂剧正是《倩女离魂》,你还未曾看过吗?”
“可不是,”裴知月叹声道,“爹爹最不喜我们小辈去勾栏里看戏,认为会惑人心智,使人终日不思正事。”
叶微雨不好随意置喙长辈,便闭口不语。
自古农耕是大事,帝王祭天中便有一项是“春正月祈谷大祀”,为的就是祈求一整岁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所以,“春耕”虽只是用来历练学子的方式,但太学仍相当重视。由祭酒领头,司业唱词,遵循先秦时期中原地区的敬神古礼,会举行一个小规模的祭祀仪式。
仪式过后,司业又郑重其辞道,“此次‘春耕’遵朝廷旨意,分‘农作’与‘买卖’两个层面。换言之,就是甲、乙两人协作,将学舍划分的田地耕种完毕后,再将两担米面蔬果运送到市集进行贩卖,用时最短者为优,后来者依次排序。此外,最关键的一处是全程须自己亲手完成,不得由人代劳,否则一经发现,取消今岁升舍考核资格!”
司业话音未落,只听得一片哗然之声。
以往太学“春耕”,那些不愿劳作却又贪心操行考核成绩的世家子便想了投机取巧的法子,每每到这时,他们就带着自己奴仆一同前来。有学正监督时,挖挖土,做做样子,然而实际上真正做事的确是家仆。
只太学这边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毕竟其出生尊贵,能治国理政便好,是否会锄地种菜又有何重要呢?
而今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大刀阔斧的整改,却不知是出自陛下还是太子的手笔?
事关升舍大事,那些带了家仆的学子即便再不舍,也只得放其家去,徒留下自己对着满目杂草丛生的田地束手无策。
每组搭伴的哪二人,也是学正糊名分配的,便是想寻那家中是农户的同窗为一组都不可能。
如此严苛的考核方式,真真儿让人始料未及。
第26章
桓允和傅明砚是一组,待司业唱名唱到叶微雨和沈兰庭搭档时,他本就不虞的面色彻底垮了下来。
唱名结束后,众学子散开去学正处领用农耕工具和作物。桓允扔下傅明砚,径直走到叶微雨旁,冲沈兰庭道,“你起开!本殿下与你调换!”
他态度恶劣,沈兰庭却全无二话,甚至还弓腰告退,“小人遵命。”说完,脚下一溜烟跑去傅明砚那处,生怕迟些就会被降罪。
“维玉,”待沈兰庭跑远了,叶微雨才拧了眉头,好言道,“你若是想换,好好同沈兰庭说明便是。”
桓允心里憋着一股莫名气,是以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我便是仗势欺人,谁又能奈我何?”
叶微雨静瞅他半晌,道,“孺子不可教。”
“哼。”桓允哼哼唧唧的,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纠缠道,“莫不是你还愿意同那姓沈的小子一道?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歪邪气,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叶微雨瞥他,“左右旁人都不入你的眼,照你所言,天下之人岂不是只有你是朗月入怀之姿?如琢如磨之貌?”
桓允闻言,忽而赧然道,“原来阿不是这般想我的,让我感到很是欢喜。”
太学所用的地,是朝廷划分的,面积不大,只一亩见方,却也足够用。其又被均分为若干小块,约莫一平方丈,足见学舍并未在田地大小上为难学子。
每岁“春耕”后,长成的农作物被开封府统一收获后无偿赠送给大相国寺,用作其每旬积德行善的布施之物。其后,土地会交由当地的农户种粮食,使得物尽其用。
然而,现今这块地却满是野草,想要翻土播种,还得除草才是。只那野草生命力顽强,便是经过凛冬风雪的摧残,沉睡的种子仍破土而出,长势丰茂,足足有半人之高。
原本裴知月见叶微雨同沈兰庭协作,还觉着学正英明。毕竟沈兰庭在伯府被苛待,衣食皆由自己料理,动手能力不不差,想必做农活也不在话下。
可她和卫褚领完用具回来,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九殿下还是和叶微雨凑在了一处。
他二人寻摸着过去。
裴知月颇为忧心忡忡地对叶微雨道,“我好歹也有些经验在身,囫囵着也能应付,可你俩…”
“殿下身子不济,怕是做不了什么的…”
“况且微雨妹妹你虽说饱读诗书,可于农事是否半分也不通?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知月,本殿下瞧你定是手痒又想抄书了吧?”桓允眼斜眉横的,对裴知月口中之言很是不喜,即便她说的有理,“待我在阿兄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认为如何?”
裴知月老虎头上拔毛不自知,见桓允生气了,才后知后觉的欺近叶微雨以求自保。
卫褚对她道,“阿姐,叶小娘子很是聪明,你指导她一番,可不就是了?司业只道不能由人代劳,可未说不允人传业授惑。”
“我这脑袋,怎么就没想到呢?”裴知月醍醐灌顶道,枉她此前还滔滔不绝给其他小娘子教授窍门呢!
谁知桓允却不以为意道,“不用,本殿下日后既不参加科举,也不指着仕途平坦,我与阿不才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他转而对叶微雨道,“阿不,那不过是司业危言耸听之词,你无须担心,届时我与阿兄说说,定不会影响你升舍考核之事。”
叶微雨却摇头道,“不可,我与你不同。”
“怎的不同了?”桓允不解,“阿不你担心旁人说三道四不成?”
“正是,我本可以堂堂正正的升舍,却为何要为日常操行考核为徇私所累?便是我日后再如何优秀,这件事都会成为旁人攻讦指摘我的短处。”
“若九殿下能有叶家女郎这等觉悟,陛下和太子殿下定会颇为省心。”说话的是陈均道,祭祀结束后他还也未离开,而是在众位学官的陪同下察看在场诸生的情况,凑巧听到几人的谈话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