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晚待两人都离去后,又翻了翻那件匣子,左右思量都觉不妥,还是将它锁进妆奁里的夹层里,抚着胸口去平复心里的情绪。
她明白萧子安的意思,无非是这四十宫的宫印皆归你,这四十宫也归你,没有别人,将来你必然是皇后,三十六宫皆无妃,太子是你生的,未来太后的位置也是你的,将来我也归你管,可谓是个重过千金的承诺了。
“谁稀罕。”唐玉晚揪着帕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却忍不住有些笑意展开在脸上,眼底秋水盈盈,波光潋滟像是化了一池的春光,又一遍一遍抚了那衣服上绣着的牡丹。
想起那日假山边儿上,两个人挨得极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还有呼吸间微醺的酒气,他环着自己呢喃着咬耳朵“阿迟,芍药不配你,改日送你件牡丹的。”她当日还以为他只是喝多了随口胡沁的,未料是放在心上了。
萧氏得了消息,说是元王送了东西给阿迟,白日时候被绊住,未得脱身,好容易在日头刚落时只喘了口气就奔去唐玉晚的院子。
她心思百转,满邺城世家圈儿里头都传遍了,江德镇说的话,不会有错,这元王并非是萧晋,却也实打实是先帝嫡长子,是她亲堂弟。
萧氏近日方得知后也埋怨过先帝做事不厚道,她与明贤皇后当年私交也极好,明贤皇后对她极为照顾,是个和气的人儿。却又觉时光荏苒,先帝也死于非命,再多提也无益,只在池边又烧了纸钱去祭奠明贤皇后便将此事按在心底默默念着。
她私下去打听那元王往年的事儿,竟未有一件是顺心遂意的,尽是磨难了,与先帝太子萧晋过得天差地别,萧氏心里也不好受,想着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前半辈子没一天的欢愉。
眼下阿迟与元王不清不楚的,可阿晋是要回来了,元王前途虽稳,却也不可知。加上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怕是心思与旁人也要不同,易走极端。再是那元王不是在跟前儿长着的,实在不知秉性如何,往日她只将原本阿晋的宽仁威仪按在他身上,现在想想也是极为不靠谱的。
萧氏进了门,未等开口便被女儿拉着看了那送来的东西,包括那一盒小印,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看着不是像闹着玩儿,是极大的事儿了。往小了说,阿迟这是攥着皇宫里那片地,往大了说就是攥着……攥着……她不敢再想去。
又觉那元王真是少年意气,这样冲动就许下这样重的承诺。心里觉着不靠谱,却又想起那先辈的事儿,也觉得未尝不是可以的,又摇了摇头,也是不一定的,不看看先祖娶得那是何等身份的人,怎么能不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这事儿娘做不了主了,要等你爹回来一起商量才行。”萧氏叹口气,摸着唐玉晚的头发开口。
唐玉晚听这话,神色一凛,下意识就揪着衣角不再开口,心里像是揣了兔子一样。
这样重的许诺,加上这些年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有次险些搭上自己,她如何还能以母亲说的常理去考量萧子安,心里实际已是接纳他了,半点芥蒂也无,又忍不住去想他那日走时候的落寞之色,觉得心里发酸,有些对不住他。
萧氏看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也心里似明镜儿一般,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又想着她还不知那元王的真正身份,若是知晓了,怕是更心疼他,家里就更留不住了。
果真,待天一擦黑,唐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未等喝上一口热茶热汤,就被萧氏叫来了,听过事情经过,也不再与唐玉晚隐瞒,一五一十将萧子安的身份和盘托出。
不出萧氏所料,唐玉晚一听,登时眼泪就像那河口的大坝决堤一般,一泻千里。唐玉晚这才想起,怨不得那次自己无意间喊了他一声萧子安,他竟是那样的高兴。
萧氏与唐俨赶忙去哄她,好一阵子才止住哭。
唐俨又翻了翻那件裙子,鼻尖一嗤,那小子竟是靠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就哄了她女儿的心去。想起什么,复又有些怅然,实际上元王做的也实在没什么可挑的了。上次宫宴,自己要考量家族,任由女儿去那狼窝,元王却不管不顾的能将人救出来,光是这点,阿迟跟着他想是不能受苦,比跟着自己这样狠心的父亲要强的多。
唐俨挑了挑眼角,一身青衫,风流不减当年,与唐玉京有几分像的,却更沉稳些。“阿迟喜欢他吗?”
唐玉晚埋在萧氏怀里羞得不敢抬头。萧氏瞋了唐俨一眼,又抬手去捶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女儿面皮子薄,非要这样大刺刺的问,瞧这模样不就看出来了。”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萧子安辗转反侧几日,未收到淮城公府退来的东西,心下也就有些计较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心跳的像是揣了兔子,开始备起聘礼。
城外的桃花开的漫山遍野,粉艳艳一山,了尘便在这时候架着马车回了阔别许久的邺城,他从车间探出去看,见这邺城比他上次来时安宁祥和了许多,大概是因北疆被打的落荒而逃的缘故。也比他多年前第一次离开不可同日而语,那时他还十三,由人带着,神色呆滞的抛下了满宫的哭喊声绝尘而去。
“殿下……陛下请您进宫,满朝大臣都等着了。”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宫门前,有太监迎上来,踌躇片刻才取了这一称呼。
太监只听里面传出一阵清润的声音,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与佛前供奉的檀香香火气“小僧了尘,施主莫要唤错了人,这里并无什么殿下。”
接着便瞧见一直跟在元王身前儿的木生将人从里面抬了下来,了尘身下坐的俨然是把轮椅,怕是腿脚不利索。
那太监神色一凛,不出言默然垂下头,未有哪个皇帝是以残废之身登基的,这位原太子的命途想是知晓了。
木生推着人跟着入了宣政殿,轮子一路上轧过,发出轱辘轱辘声,在空旷处格外刺耳。了尘目光远邃,直直看着这朱紫宫墙,像是透过它们又能看见什么似的。
宁帝听了外头的通报,不由地正了正身子好整以暇的去向殿外探着头张望。却狠狠被现实惊了个呆愣。
“陛下,人带到了。”太监一声唤回了正惊着的宁帝。
朝上一片静默,宁帝正等着了尘与他行礼,却不见似乎动静,他也只能默默咽下,毕竟争论起来丢脸的还是他自己,杀兄弑嫂不是假的。
“阿晋……你……你的腿这是怎么了?”宁帝忍不住开口去问,语气里带着满都是不可置信。
“昨年身中蛇毒,本想着寺里师兄是治好了的,却未料两个月后,毒性愈甚,腿竟成了这模样,想来这辈子都是站不起了的。也幸亏座上这位萧施主,贫僧才堪堪保住这命,未去侍奉佛祖。”了尘双手合十,一副悲天悯人之像,果真是一副盾出世外的高人之像。
“了尘何必客气,你与本王俗家里也有渊源,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开口的正是坐在宁帝身侧的萧子安。
他这一言倒让宁帝心里不是滋味,不说他萧晋腿残废了,已经失去与那萧子安竞争的机会,就是看二人如此熟稔,想来也不会如他所料一般挣个你死我活。
闲着胡扯几句,宁帝便摆手要退朝了,总归再交谈下去也无什么意思。
了尘临走时被萧子安叫住,扔了个布袋在他怀里,他打开一瞧,里面正放的是他给唐家姑娘的那件珠串。
“你的东西收回去,她身上的东西,只能是我给的。”萧子安语气轻飘飘的,却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了尘温和的扬了扬唇,一派公子如玉的模样,双手合十,又念了一遍佛号“阿弥陀佛,若从俗家论起来,你是贫僧的兄长,那姑娘也许是贫僧的长嫂,贫僧平日里难得下山一趟,又难得能有个理由去送东西,未曾想兄长连新婚贺礼都不愿意收,那贫僧这便收回去罢,省的碍了兄长的眼。”
萧子安耳根子红了红,这才外强中干的喝了声“拿回来罢!”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去看那比他还低了一头的了尘。
了尘目光微垂,里面映满了笑意,像是湖光山色,温柔又潋滟,还有些说不尽的孺慕之情,抬手将那东西给了萧子安,这是他的兄长啊。
自己幼时即为太子,虽风光无限,却也有羡慕的。当时自己的伴读还是淮安伯的嫡次子安清献,家里兄弟众多,就常能看见安清献的兄长跟着父亲前来接他回家,二人手牵着手,或是安清献同自己说他弟弟是如何调皮,实在让人羡慕,自己也曾想过若是有个兄弟姊妹该有多好。
如今是等到了,虽自己与兄长间隔了那样大的鸿沟,却还是想着便觉欢心,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人与自己血脉相连。自己虽为出家人,却多少是凡心尚存,说起来是有些亵渎佛门清净地了。
“贫僧这便回了,去替兄长与大齐祈福。木生还是留给兄长,他对兄长是无二心的。”了尘看了萧子安最后一眼,还是依旧和煦的捻了手里一颗佛珠。
一旁的木生有些不舍,这太子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怎么能说没感情就没感情呢,但又想着殿下吩咐的,要自己替他照顾好元王殿下,这才罢了跟去的念头。凡是太子吩咐的,他自然要拼尽全力,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