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怎么吃?”扫一眼她端来的面,李景允冷哼,“糊的。”
“端过来的路上难免糊住些。”她掀开盘子,拿筷子拌了拌,“也没糊太厉害,妾身揉了许久的面,很是劲道。”
轻蔑地别开脸,李景允不以为然:“看着就不好吃。”
也不是给您吃的啊。花月腹诽,扁了扁嘴,端起碗就要往外走。
“做什么去?”他问。
“把面送回厨房,看有没有旁人要吃。”花月道,“表小姐反正也吃不了。”
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李景允叩了叩桌面:“东西放着,你先回东院看看那白鹿喂了没。”
白鹿不是一直让八斗在喂吗?花月心里纳闷,倒也没多说,应了一声就放了碗出去了。
霜降没有要堵着她的意思,院子门口已经没人了。
轻舒一口气,花月低头往东院走,一边走一边想,薛吉死了,沈知落和常归最近一定也会忙碌,东宫眼下正与中宫争执掌事院之事,孙耀祖和尹茹也忙着夺权,一时半会的,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那她可以再找几个人的麻烦。
心里有几个名字,她反复念叨,眼底微微渗着血光。
“殷姨娘。”八斗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担忧地喊了她一声。
花月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东院门口,八斗捏着扫帚,见她终于抬眼,连忙道:“您二位昨夜没回来,可把人急坏了。”
“出什么事了?”她问。
八斗挠着后脑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韩家那小姐昨儿上吊了。”
哦,上吊。
花月点点头,平静地继续往里走。
“等会。”走了两步,她停住步子,突然猛地回头,“你说什么?上吊?!”
八斗点头,杵着扫帚柄道:“就昨儿夜里子时的事,有人来咱们这儿传过话,但公子和您都不在。”
倒吸一口凉气,花月急匆匆地就要走,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想想不妥,又去换了一身浅白色的。
“姨娘。”八斗笑道,“您听奴才说完,上吊归上吊,人没事,已经救过来了。”
心里微松,花月问他:“有说是为什么吗?”
“这还能为什么呀?”八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主屋。
花月沉默。
如果说苏妙喜欢一个人是热烈奔放不顾一切,那韩霜喜欢一个人就是癫狂痴醉,不死不休。上回她给她到底设了怎样的一个局,花月尚窥不得全貌,但这一回,花月知道,她是拿命在跟自己搏了。
贵门小姐企图寻死,那是要轰动半个京华的,换做别的人家,定是要将消息压住,以防人猜测。可韩家没有,他们甚至主动告知了另外半个京华。
于是,“李家三公子始乱终弃,韩家大小姐寻死觅活”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京华当日最火热的饭后谈资。
花月以为李景允会生气,会拒绝去看她,亦或者对这种女儿家的做派嗤之以鼻。
结果没有,李景允带着她一起去了韩府,坐在韩霜的床边,任由她哭湿了自己的半幅衣袖。
“我真的……真的没有骗你。”韩霜双眼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李景允静静地坐着,目光扫过她的眼眶和苍白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问:“你真的想死?”
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韩霜吸着鼻子,突然露出一个泪盈盈的笑来。她眼神飘忽,似乎回忆起什么好事,喃喃道:“我的命是你的,我不该没告诉你一声,就寻短见。”
说着说着,眼泪又往下掉:“可是,你都不理我,娶了别人,同别人在一起,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花月站在旁边,略微有些不自在,她看了李景允一眼,发现他抿着唇角专心致志地看着韩霜,好像有些……心疼?
看清他眼里的这一抹情绪,花月怔了怔,几乎是狼狈地收回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的鞋尖。
还以为这人对韩霜只有厌恶和抵触呢,没想到真出了事,也是会心疼的。这人还真是,嘴硬心软。
“小嫂子。”温故知在门外站着,突然喊了她一声。
花月回神,低头朝李景允告退。李景允没看她,只摆了摆手,一双眼依旧定在韩霜身上。
微微抿唇,她退出房间,替这两人带上了门。
“小嫂子。”温故知将她拉去庭院里,别有深意地笑,“那屋子里待着不好受,我救你出来。”
花月温和地笑了笑,捏着手道:“也没什么不好受的。”
温故知挑眉,眼里满是不信。
她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裙摆:“公子爷是何等贵人,身边和心头的人都不会少,要是说两句话我就要难受,那早在似水与他私会的时候,我这日子就不消过了。”
“似水?”温故知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啊,你说那个太子身边来的歌姬,那姑娘三爷是不会动的,就算在房里过夜,肯定也什么都没有。”
疑惑地抬眼,花月觉得好笑:“男人还能不吃送到嘴边的肉?”
“这倒不是肉不肉的问题。”温故知道,“三爷这个人有分寸,带着目的来的女人,他一贯不碰的,再喜欢也不会有肌肤之亲,以免惹出什么麻烦。”
他说着,竟是回头看了一眼韩霜闺房的方向,努嘴道:“这位也一样。”
“一样?”花月轻笑,笑得露出一排贝齿来,“温御医想是没看见方才三爷跟韩小姐怎么说话的,那模样,似水姑娘可是拍马也追不上。”
温故知满眼揶揄地瞧着她,轻笑出声。
“您别误会。”她抿了抿耳发,气息清冷地道,“我只是在说看见的事实。”
歪着脑袋想了想,温故知点头:“他俩相识那么多年,难免比外人更亲近些。只是中间误会挺多,三爷待她也不会太过亲密。三爷说不想娶她,那便是真的不想,小嫂子也不必太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花月心里嗤笑。
自个儿不过是他随便诓来的挡箭牌,他将来要娶谁不娶谁,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不过说起来,三公子这人也真是别扭,能豁出命去东宫救韩霜,也分明是心里惦记着人家,可偏生冷脸以待,半分温柔也不给人。
“温御医。”她忍不住开口问,“你若是有心悦的姑娘,是会晾着她,还是早些把人娶回来?”
温故知听得挑眉,脑海里飞快划过去一个人影。
他摸着下巴笑了:“晾着。”
“为什么?”花月不解,“当真心悦,不会想厮守?”
“若这是什么太平盛世,那我定是将她八抬大轿迎过门。可现在不是啊。”温故知摇头,望向远方声音极轻地道,“别看咱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瞧着鲜亮,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刀光剑影。就眼下这局势,我娶她,不是害了她么。”
“……”
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花月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袖,呼吸跟着一轻。
温故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意识到听这话的人会怎么想。他吧砸了一下嘴唇,喃喃道:“那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懂。”
昨儿还跟他闹脾气,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来着,特别不好哄。
唏嘘感叹了片刻,温故知抬头想与花月再说,却发现面前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庭院里沐浴着骄阳暖光,一片好春色,可就他一人站着,左右看看,瞧不见人影。
温故知撇嘴,继续回药房去熬药。
李景允听韩霜哭诉完了之后,发现身边的小狗子一直没回来。
他纳闷地出门找了一圈,问药房里的温故知:“看见你小嫂子了么?”
温故知正扇着火,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先前还在庭院里,后来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李景允皱眉转去别处,心想这人之前还挺有分寸,今日在别人的地盘上,怎么还乱跑起来了。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心里跟着一紧。
这是韩府的地盘,韩霜寻死,韩家人心里都不好受,别是把火气撒在殷花月头上了吧?
步子加快,他在韩霜绣楼附近找了两个来回。
没人。
脸色越来越难看,李景允一把抓过韩府的管事,冷声问:“我带来的那个人呢?”
管事被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方才从侧门离开了。”
走了?自己一个人?李景允听着就笑了:“不掰断你两根骨头,你是不是不会说实话?”
管家哀嚎连连:“三公子,当真是走了,您要不回去看看。”
这糊弄人的话,他自个儿都说了千百回了,哪里肯信,直接扭着管事去找韩霜。
韩霜本来都睡了过去,被他这吵醒一问,哭着就又往床柱子上撞。下人急忙去请韩府的老爷夫人,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就闹腾了起来。
没管韩家夫妇的怒骂和谴责,李景允浑身戾气地搜了大半个韩府,确定找不到人,才打道回府。他想过了,若是将军府里也没人,他就带人回去把韩府拆了。
结果一下马车,他就看见殷花月好端端地站在将军府东侧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