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拿起旁边的烛台照了照那边站着的小孩儿。
长得跟释往的确一模一样,但这个孩子的鬓角上有一颗痣,释往是没有的。
手抖了抖,花月闭了闭眼,问霜降:“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霜降不明所以地答:“就大街上。”
深吸一口气,花月上前捏住他身上的青拢子,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取下。
一身华锦,腰上系玉,这哪里是释往出门前的打扮。
“这……”霜降也知道不对了,连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有介。”他闷声答,“没有的有,不介意的介。”
地窖里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手都在发抖。有介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一声不吭地往自己怀里揉了揉。
“你饿吗?”他抬眼看她,脸上一片平静,“饿的话,饼给你。”
还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
一胎双子,她离开都护府的那天没敢多看,径直抱了一个孩子就走,这两年她也常常说服自己,就当只生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在都护府,肯定比跟着她的日子过得好。
她没想到还会有见着这孩子的一天。
又是惊慌又是愧疚,花月将他抱起来,低声问:“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有介很喜欢她身上的香味,蹭了蹭她的肩就道:“跟爹爹回家,过来看灯笼。”
“你认得我?”
“不认得。”有介老实地摇头。
面前这大姐姐眼里涌出了泪,他看得一惊,立马道:“但我喜欢你。”
这是两岁的有介说过的最软的一句话,花月又哭又笑,皱了一张脸问霜降:“怎么会有这种事?”
霜降比她还茫然,盯着有介看了一会儿,脸色一变:“坏了,那释往还没找着。”
外头的敲门声已经停了,花月抱着有介出了地窖,开门看了看外头。
其余的人都被遣走了,只剩一个影子蹲在檐下,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很是痛苦。
花月试探地喊了一声:“温御医。”
温故知转过头来,眼里泫然有泪:“嫂夫人,你知道吗?回朝之后我就想娶黎筠过门。”
许久不见的故人,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花月觉得好笑,与此同时也放了些心防,倚门问:“不是一直不敢娶么?”
“之前动荡不安,娶她是害她,如今我已有所成,回去能坐御药房的一把手,自然该娶了。”温故知垮着脸道,“只是,您今儿要是铁了心不出来见我,我也就娶不成了,三爷那性子,定会把黎筠外调,他不好,咱们都别想好了。”
说着,竟是要哭。
花月知道他是个人精,可真看着人在她眼前哭,也不像话。
“您先起来。”她道,“按照你们大梁的律例,夫妻分居两年便算和离,我如今与你们家三爷已经没关系,您喊我一声殷氏,我便去备些热茶,与您说两句话。”
温故知是个能屈能伸的,立马改口:“殷夫人。”
花月让开门示意他进去,目光扫了扫四周,问:“你可曾撞见我家孩子?”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夫人您安心。”温故知道,“那位小少爷在三爷那儿呢,明日便会送回来。”
看一眼她的表情,温故知叹息:“这当真是个巧合,我当年既然会放您走,如今自然也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地耍手段。”
“那是您放我走的?”花月挑眉。
温故知抹了把脸:“就算不是我放的,后续的烂摊子我也没少帮忙收拾,您就算看在这两年安稳日子的份上,今日也该卖我两分薄面不是?”
第90章 熟悉的感觉
能让人进屋来喝茶,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花月不看他,抱着有介闷声道:“您也看见了,如今我这儿做着小本生意呢,明日还要去城里进货,没那么多时辰用来等人,大人既然愿意帮忙,不妨现在去将孩子抱回来给我。”
这是一面也不愿意见三爷啊。温故知眨眼,看向她怀里的小少爷,突然问:“怀里的这个就不是您的孩子了?”
“……”花月有点心慌。
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自然也是孩子,只是,当初李景允死活要孩子,她下意识里就把有介当债一样还过去了,两年过去,再抱着他,亲也算亲,但到底没有释往来得贴心,她还是想换回来的。
这想法对有介太过残忍,她不可能开口说。
有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温故知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拉着她的衣袖问:“你是我娘亲?”
喉咙紧了紧,花月点头,眼神有些飘忽。
温故知扫她两眼,倏地抬袖挡住半张脸,哽咽起来:“小少爷。”
他将有介接过来抱着,拍着他的背泪眼朦胧地道:“您别太难过,夫人也不是故意不要您的,这不找着您了么,断然不会再将您扔下。”
说得这叫一个声泪俱下赶鸭子上架,花月听着就笑了:“没想到你们这么大方,愿意把两个孩子都还给我,那是最好不过了,请大人把释往抱回来,我一并养着。”
哭声一顿,温故知尴尬地收敛了夸张的表情,伸手戳了戳有介的脸:“您倒是哭一哭,跟您娘亲撒个娇啊,不然回去准挨骂。”
有介皱眉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将脸别到一边。
温故知瞪着他,无奈地抹了把头上的汗,苦笑道:“这一胎双生,按理说两个孩子应该差不多,可小少爷远不如另一位肯撒娇,注定要吃更多的苦头。”
心里一沉,花月拧眉将有介抱过来,戒备地看着他。
“可不是我干的。”温故知摊手,“我劝过三爷了,身边再添个姑娘家,照顾起小少爷来,怎么也比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来得妥当,可他不听啊,小少爷幼时喝羊奶吃糊糊,全是他喂的,他又喂不好,没少烫着呛着的,还是不肯让人插手。小少爷一岁就会开口喊人,头一声喊的是娘,三爷对着他没日没夜地教了许久,才让他会喊爹。”
“别家一岁小孩儿都是娘亲抱着疼着,小少爷可没有,三爷上练兵场,他就在旁边跟着晒,三爷去宫里办事,他也跟着颠簸,去年还生了一场大病,嗷嗷直哭,三爷又不会哄孩子,冷声呵斥着让他挺过来的。”
“现在两岁了,您看看小少爷,他不会问您要什么,也不会向您哭诉,您转身还能走一回,他也未必会怨您。”
温故知顿了顿,自己眼眶也有点红:“反正他从来不知道娘亲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打算动之以情的,可说着说着也难受了,皱眉问:“您是有多大的事,宁愿孩子也不要,都不肯留在三爷身边?”
花月是真心疼啊,抱着有介直摸他的小脑袋,可一听温故知这话,她又冷静了下来。
“夫妻和睦,相夫教子自然是好事,他们两个一起在我身边长大,我也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但前提是,夫妻和睦。”她抬眼看向他,“若是夫妻并不和睦,同床异梦,那养出来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温故知皱眉:“三爷心里有你。”
“那是你们觉得。”花月轻笑,“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他心里有没有我,我还能不清楚?温大人,我知道你想劝什么,但我不想再听。如今的日子我过得很好,对有介有亏欠的地方,我愿意弥补,但您若是想用孩子来让我回去,那恕不远送。”
“……”温故知被堵得没话了,忍不住嘟囔,“别人家的娘亲是都会为孩子忍一忍的,你怎么这般……”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多少貌合神离的人为了孩子还会勉强在一起,可孩子又不是傻子,勉强过日子,争吵、冷战,日复一日的煎熬,那比分开还让人难过,到头来说不定还要摊上一句“我们都是为了你才会如此”,平添孩子心里罪孽。
与其如此,倒不如心狠点。
摆摆手,花月道:“您请吧,我让霜降随您去一趟。”
温故知起身,摇头道:“没见着有介少爷,三爷也没那么容易放人,您还是等着吧,天亮之后,三爷会过来的。”
握着有介的手紧了紧,花月目送他出门。
有介再懂事也只是个两岁小孩儿,听不懂两个人这么长的对话,他与温故知是熟悉的,见他走了,不由地抬头问:“我不用回去了吗?”
花月蹲下身子抱着他,轻声道:“天亮了就回去。”
“那你呢?”有介拉了拉她,“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有爹在的地方很好,一定不会有你害怕的坏人,也用不着躲。”
眼眶有点红,花月看着他的小脸,伸手擦了擦:“龙翔九天,鱼游浅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似懂非懂,有介一本正经地背起小手,严肃地问:“那你能再抱抱我吗?”
喉咙里堵得慌,花月颤抖着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能不能寻个法子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可脑子只热这么一下,她就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李景允没抢释往都是好的了,她哪儿还有本事连有介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