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朝上头行礼半跪,周和朔竟是笑着扶起他,不责不怪:“是底下人疏忽,还让你受累跑一趟。”
“臣请殿下宽限几日,臣必定将那几个刺客的来历查清上禀。”
“哎,不用麻烦,闹大了给父皇知道,又要睡不好觉。”周和朔宽宏地摆袖,“本宫没伤着,刺客也都已经畏罪自尽,这事就交给下头,你且将歇。”
突然这么大度,李景允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但转念一想,太子最近正当收势之时,少不得要拉拢人心,轻饶他一回,也算说得过去。
既然他不追究,那李景允也乐得轻松,寒暄一番便继续出宫休沐。
大殿里安静了片刻,等人走得远了,旁边的帘子便被掀开。
姚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走到周和朔的身边,望着李景允离去的方向,哼笑:“到底是你看走了眼,白让老虎长这么大,结果咬到了自个儿。”
她说的是禁军兵权之事,周和朔略为尴尬,扶她在主位上坐下,躬身道:“是儿子愚钝。”
“李守天的儿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轻抚凤头钗,姚贵妃曼声道,“查吧,看是他瞧不起你这东宫,想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还是有别的小鬼作祟。”
“儿子明白。”
禁宫遇刺,好比被人一刀从梦里惊醒,就算刀扎在枕头上没砍着脖子,那人也是无法再安寝了。周和朔本就多疑,此事一出,更是怀疑李景允生了二心,不让他查,却让霍庚将宫里调度查了个仔细。
那几个刺客是哪个巡逻班子的、怎么进来的、谁举荐的,都有据可查,只是费些功夫。霍庚倒也不辜负他的期望,没两日就理清了来龙去脉,呈到他面前。
殷花月。
又一次瞧见这个名字,周和朔再傻也该知道不对劲了,被他盘问的丫鬟、后来将军府的少夫人,竟是将刺客举荐进巡逻班子的人。
“下头有说法,说这几个人曾在罗华街上救过殷氏,殷氏想报答,故而说成远房亲戚,请过两回饭。”霍庚道,“进巡逻班子,也是下头那些人为了巴结而给的颜面。没有证据能证明殷氏与刺客行刺有关,小的也只查到这些。”
周和朔不解地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德胜:“本宫先前是不是吩咐过人去查这个殷氏的身世?”
“是。”德胜拱手,“但没查出什么名堂来,只知道她先前是在宫里做事的,至于名碟名册,那归宫里的管事院拿着,咱们也看不到。”
宫里的管事院听的是中宫的令,他麾下的人想去走动,自然是困难的。周和朔沉吟片刻,突然起身往外走。
麾下的人困难,他亲自去,掌事院的人也不敢怠慢。虽说区区一个女儿家,不值得他亲自去查,但他总觉得要是不弄清楚,便如鲠在喉,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在哪里看见这个名字。
结果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殷花月留在掌事院里的名碟,虽然籍贯和生平天衣无缝,看着就是个寻常的宫女,但入宫的年份极早,比大梁定都还早。
也就是说,这也是个前朝余孽。
霍庚惊白了脸,慌忙道:“殿下,可要派人前去捉拿?”
就这一重身份,再与东宫遇刺有关,那用不着别的证据就可以把人抓回来。
然而,周和朔合上册子,竟是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捉不了。”他沉声道,“她有身孕,又是将军府的少夫人,这个节骨眼上捉她,便是要与景允为难,告去父皇面前,父皇也只会当本宫是在夺权。”
还真是,东宫与中宫勾心斗角已久,陛下心知肚明,已经宁愿恩宠五皇子都不愿再助长这两宫的气焰,殷氏有李景允护着,那只要李景允还在朝中,太子就没法明面上动手。
至于暗地里。周和朔眯眼,能送走一个庄氏,自然也能送走一个殷氏,不就是女眷么,像手里的蚂蚁似的,一捏就能死。
***
花月每日都让厨房熬安胎药,熬来也不喝,就一碗一碗地倒了,留下药渣给黎筠玩。
黎筠已经受箱,可以正式行医了,温故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她先来小苑照顾。花月也不介意,每天听黎筠的话用药,厨房里送来的药,就都给她放着看。
一连看了好几日,黎筠终于笑着拿筷子敲了敲碗:“来了。”
“来了?”花月兴奋地凑过去。
霜降不明所以,好奇地看了看那碗药:“什么东西来了?”
“折肺膏啊。”花月笑吟吟地朝那药碗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霜降:“……”
果然是怀孕傻三年。
黎筠端着药碗放去一边,好奇地问花月:“您怎么知道一定会有猫腻?”
废话,周和朔是什么人啊,能耍阴的肯定先耍阴,要熬过他这几招,才能等到面儿上的路数。
不过,黎筠这孩子单纯,别看装腔作势的像个大人,内心也就是个纯良的小孩儿,花月也不忍心说那些个杂事,只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多替我看着点。”
似懂非懂地点头,黎筠出去收这一炉药的药渣了。
霜降担忧地问:“这吃喝她能看着点,若是有刺客,咱们这一院子的老弱病残能如何?还是早些回将军府吧。”
“不必担心。”花月胸有成竹地道,“我把旺福牵过来了。”
第70章
作者:白鹭成双|发布时间:06-22 17:16|字数:3042“那奴婢就放——等等,旺福?”霜降有点茫然,“旺福能咬得过刺客?”
“不能。”
“……”
“但它警觉,有贼闯宅便能把人叫醒。”花月道,“只要我们醒了,那就谁来都不怕。”
黎筠听得很惊讶,左右打量一番,心想这清冷的小苑里竟还藏着护卫,不过这少夫人怎么就这么自信,万一来刺杀的人功夫比院子里藏着的人更高,那她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半个月之后有了答案。
半个月连续不断的折肺膏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有人按捺不住了,趁着月黑风高便带了几名武功绝顶的刺客翻墙而入。
他们来之前就打听好了,府里养了狗,但这几位有信心,功夫到家,保管不会将狗惊醒。
结果几人嗖嗖落地,沉睡中的旺福还是“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
“怎么回事?”有人愤愤不平,“谁发出了声音?”
旁边的刺客沉默地看着他脚下踩着的狗尾巴,长叹了一口气。
狗吠叫醒了主屋里睡着的三个人,黎筠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少夫人莫怕,小的——”
话没说完,手上就是一紧,花月拉过她和霜降,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拔牙床里头的暗道。几人跌跌撞撞地从暗道逃到京兆尹府的时候,黎筠才明白了什么叫“谁来都不怕”。
这谁追得上她们啊?
京兆衙门半夜是没人的,只几个衙差守着堂子,朝凤收到消息赶过来一趟,将她们安置在了衙门的厢房里,让人守着她们睡了个好觉。
这一通折腾,虽然是有惊无险,但花月这身子还是不太舒坦,黎筠忍不住劝:“要不还是回将军府去,至少护卫多,不用总逃。”
花月轻笑:“哪儿是想回去就回得去的?”
欲言又止,黎筠沉默。
她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少夫人怀了身子反而失了宠,师父同她说,少夫人不是失宠,是压根不想被宠,但凡她肯给三爷一个台阶,两人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一步。
也就是说,只要她去求求三爷,这将军府就回得去。
可是,看看她眼里那几抹寡凉淡漠,黎筠摇头。
少夫人不会去求的,哪怕今儿没那条暗道,她也还会待在那小苑里。
朝凤陪花月说了会儿话就走了,她倒不是急着回府,而是柳成和还在栖凤楼跟人喝酒,她要回去接一趟。
栖凤楼里灯火通明,李景允坐在主位上,余下之人七歪八扭,都已经喝了不少。她是中途离席的,苏妙见她回来,仰头便问:“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急急慌慌的?”
“没事,去了一趟京兆尹衙门。”在她身边坐下,朝凤瞥了主位上一眼,没敢大声说。
他们这一群人都明白,三爷最近与那殷氏分外不对盘,提都不许人提。以前有人要给三爷送些佳人美眷,他还给人甩脸子,如今歌伶坐他怀里他也丝毫不拒,若不是还守着庄氏的孝期,那将军府里怕是又要添喜了。
提防着三爷生气,朝凤想,她还是噤声为妙。
可是苏妙向来好奇心重,最不喜欢人话只说一半,当即就嘟了嘴拉着她的衣袖晃悠:“那京兆尹衙门有什么好去的,柳公子在这儿坐着都没动,怎的偏生要你过去。朝凤姐姐是不是看我喝醉了,蒙我呢?”
“没。”朝凤低头跟她使眼色,“表小姐喝醉了就歇会儿。”
苏妙醉眼朦胧的,哪儿看得见这示意,不依不饶地道:“快说给我听听,他们说的那些个诗词歌赋都无聊死了,我就指着你出去一趟带点儿趣回来。”
拧不过她,朝凤瞥了李景允一眼,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低声道:“花月那边出了点事,去了京兆尹衙门,我过去帮着安置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