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怜不惧她突然的发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自从初入宫,如今已有三载,她却从未见过她表露出如此神情状态。三年多的相处,竟都不足以让一个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反倒应证了初入宫选秀那一日,她对她的直觉判断。
她收回了目光,语气悠然道:“你不必如此恼羞成怒,毕竟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自然也不能用你为他付出了多少来衡量。”
“哈?”燕诗青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殿下是真的爱上.你了?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起过我和他的事情?他有没有向你坦白过他的过去?”
苏语怜咬了咬后槽牙,神色依旧不变,“我对你的过去毫无兴趣,也没有必要清楚。未来很长,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慢慢来,而你,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燕诗青重复一遍,猛地向前一步,又生生顿住,像是在克制着自己要扑向她的冲动,“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却说我无关紧要?我为了他不惜和我父亲决裂,为了他进了这座牢笼对着我根本不爱的人曲意奉承,甚至为了他亲手——”
“呵呵……妹妹你知道,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苏语怜拂了拂衣袖,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是自我感动。你又怎么知道,你背着他谋害他的兄长,正是他所需要的呢?”
“他怎么会不需要?当时他明明——”下意识的激烈反驳,戛然而止。
苏语怜蓦地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你。”
燕诗青慌乱不过片刻,所幸破罐子破摔道:“就算是我又如何?我现在就是一口咬死了殿下,长公主和太皇太后都已知晓此事,还会有更多的人知晓,你敢封我的口吗?”
“为何不敢?”苏语怜又笑了,“这三年来,我不曾了解过你,看来,你也不太了解我。”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唤道:“夏望。”
守在门口处的夏望立即推门而入,“太后娘娘。”
苏语怜转身,淡淡道:“走罢,回宫。”
燕诗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我是刑部尚书之女,是当今的丽太妃,苏语怜你敢草菅人命?”
脚步顿了顿,苏语怜侧首冲她微微一笑,“你有一点误解,妹妹。如今这宫中,哀家说了算。”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宫殿,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立即将沉重的锁重新落上。
“看好丽太妃,从今日起,不许任何人再踏入此地。”
“是,太后娘娘。”
七日后,苏语怜端坐在案桌前书写练字,未央宫殿门口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楚樱娇纵的怒骂声。
她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啧了一声,这长公主真是闲的没事做了,一天到晚只想着来找她点不痛快。
“放人进来罢。”
楚樱一踏进内殿,便直奔主题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丽太妃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苏语怜淡淡看了她一眼,“长公主在哀家这未央宫如此大呼小叫的,就为了这件事?但这件事不是已经很明朗了吗?丽太妃谋害先皇,却嫁祸摄政王,后来幡然醒悟,留下遗书后畏罪自缢。长公主是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丽太妃怎么会突然改口,还不声不响地在冷宫中自缢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鬼!”
“哦?”苏语怜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近了一步,“长公主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跑到哀家这未央宫来指责哀家,难不成是在怀疑哀家动了什么手脚不成?”
楚樱愣了愣,气势一下子泄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旁人接近了冷宫,暗中杀害了丽太妃?”
“不要想太多了,长公主,这件事已经结案了。”苏语怜抬手,抚上了她的肩膀,语气轻柔而不容质疑,“这便是你一直想找到的真相,除非——除非你还不满足,硬要将此事牵扯到摄政王身上。”
“……怎么会呢,皇嫂说笑了。”
气势汹汹地来,垂头丧气地走,未央宫很快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夏望沏了一杯茶,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说这长公主,她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苏语怜淡淡笑了一声,“长公主?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缠,说到底不过是寿康宫那位用来传话的罢了。”顿了顿,她冷冷道:“但即便是寿康宫的那位,现下又能拿我如何呢?”
虽说她无意趁楚琅人不在朝中招揽群臣,但如今这前朝后宫,的确是在她的手掌心里,牢牢握住的。
她不想用这权势做别的什么事情,只想替他砍掉那些不甘心想拉他下泥潭的手,让他凯旋归来时,能够一身清净。
良久后,苏语怜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皇上最近在做什么?”她回宫后忙着处理这样那样的事情,更是时时刻刻忧心楚琅在前方的战况,一时便忽略了那个孩子。
“每日照常读书学习,但是听宫人们说,皇上近来沉寂了不少,也不爱四处乱跑乱动了,闲暇时分便坐在宫里发呆,问他想做什么,也不说话。”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低低回了一句,心中琢磨着自己该找时间好好跟小皇帝谈一谈心,解一解他的心结了。
不过她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第二日早朝时,前方战报奉上,金水一战玄武军重创乌禹,乌禹不得不再次退回乌水河外。
战争结束了,玄武军赢了!满朝文武中顷刻间爆发出了激动人心的喝彩声,群情振奋。
而苏语怜坐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心跳如擂鼓。她竭力忍住了眼眶中酸涩热胀的泪意,缓缓地将挺直的脊背放松了一些,靠在了椅背上。
直到群臣散去,苏语怜还瘫软在龙椅上,一时不能起身。她拍了拍楚云廷的小脑袋,“云廷,你且先回御书房,待会儿母后再去找你,你陪母后说说话,好不好?”
“好的,母后,儿臣在御书房等您。”楚云廷从龙椅上跳了下去,乖巧地离开了大殿。
她看着小皇帝的背影,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最近小家伙确实是乖巧听话到过分了,也不像往常那样拼命黏着她了,是她太疏忽他了,所以才导致了他的疏远吗?
“太后娘娘。”底下传来一道沉稳清朗的嗓音。
她回过神来,微微含笑:“沈将军,你怎么不下朝呢?可是还有别的事情?”
沈怀卿望着她脸上的笑容,眸光闪动,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如鲠在喉,却又不得不说:“今早,微臣还接到了另一封来自前线的密报。”
“嗯?”苏语怜心下一突,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紧张:“什么事,你说罢。”
“玄武军班师回朝的日子,可能要往后顺延几日。”
她略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眸,“为何?这仗不是打赢了吗?”
“是,仗是打赢了。但摄政王殿下先前所受的伤尚未痊愈,又不慎在战场上伤了头颅,目前的情况实在是不宜移动——”
“你说什么?”苏语怜猛地起身,腿一软直接跌倒在地上。
沈怀卿一急之下也顾不上君臣礼仪了,飞身挨近,扶起她坐回龙椅上,口中连忙解释道:“你放心,他并无生命危险,只是要先停在附近的城内治伤,顺延班师回朝之日。”
等待的时间变得极为难捱,仿佛每一刻钟都被无限拉长。苏语怜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眸望着账顶到天明,白日里还要处理奏折政务,整个人快被熬干了。
夏望看着自家小姐苍白中透着青灰色的脸色,急得团团转,最后想出了一个法子,将泰华宫摄政王睡的床榻整个移了过来。
这招听起来不靠谱,倒还当真奏了效。苏语怜夜里被熟悉的气味所包围,失眠的症状有所缓轻。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玄武军班师回朝的前一日,苏语怜的身子也撑到了极限。夏望别无他法,只得擅自做主请来了大公子。在苏骆舟的一顿毫不留情的斥骂声中,她终于同意召见太医。
太医用了药后,她陷入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昏睡中。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
“小姐!您终于醒了!”夏望轻手轻脚地踏入内殿,见她睁开了双眸,不由惊喜地叫了一声。
苏语怜从昏睡中醒来,头炸裂似的疼,突地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上半身,“什么时辰了?楚琅回来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在泰华宫呢,小姐你要不先用了晚膳——小姐小姐,您先别急!”
苏语怜怎么可能不急,她一把抓住了架子上的外衣裹上身,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这样光着脚跑了出去。
从未央宫到泰华宫,一路上所有的宫人们见到太后娘娘如此情状,都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敢直视。
苏语怜没空去理会旁人的眼光,她要立刻马上现在就见到那个人。
太医正在替盘腿坐在床榻上的摄政王殿下诊治,便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带着浓重哭腔的嗓音:“楚琅!”
楚琅眉心一跳,抬眸望向了门口处梨花带雨、气喘吁吁的小美人。
“楚琅!”苏语怜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泪便像泄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汹涌而下。她有千万句话要同他诉说,但她此刻除了叫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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