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 门外有人说话,隐隐传来啜泣声, 万碧出来一看,是二小姐身边的晓月。
她眼睛鼻子通红,正站在门口哭着和落霞说话,落霞在旁不住低声安慰。
“怎么站外面说话,当心冷风吹皴了脸!”万碧忙让她们进屋, 打来热水,拿来胰子香脂给晓月洗脸。
落霞叹道,“王妃要将二小姐移出府养病。”
万碧十分惊讶,连小主子也要出府?
“过几天我们要去乡下庄子,今天和几位姐姐辞行,谁知道他日还能不能见面。”说着说着,晓月又哭起来,胖乎乎的小脸蛋皱成一团,又是鼻涕又是眼泪。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万碧拿着手帕给她抹眼泪,二小姐和晓月一向待自己和善,听闻此事,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落霞问万碧,“你和我一起去二小姐那里瞧瞧吧。”
这是正理,万碧却说,“我正做着少爷的衣服,差几针就好,姐姐先去,我过会儿就到。”
话这么说,但到了掌灯时分,万碧才拿了个小包袱,出门去看二小姐。
此时石莹也在二小姐那里,面带戚然,“你这病已有起色,齐太医也说了,就是普通的风寒,为什么还要挪出府去?我和母亲说说,看能不能免了。”
朱素娥瘦了不少,虽有病容,却不见愁容,坦然道,“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庄子上空气清新,地方宽敞,又没有府里规矩多,的确适合养病。”
她自己不当回事,石莹不好再说,收了眼泪,指着花梨木小几上的黄绸布锦盒说,“宫里娘娘赏了一匣子绢花,我挑了两朵新样子的,妹妹戴着玩吧。”
女孩子都喜欢花儿啊粉儿的,朱素娥果然来了兴趣,打开一看,两枝碗口大的宫制绢花,一朵牡丹,一朵芍药,还隐隐散发香气。
朱素娥非常喜欢,连声道谢,姑嫂二人说话间,晓月把万碧领了进来,正瞧见二小姐拿着绢花在头上比划。
石莹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正说分花的事儿,晚些给各院送去,你和落霞也挑几枝。”
万碧自然是谢过。
待石莹走后,万碧拿出小包袱,“这是三十两的碎银子,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小姐让丫鬟收好了,庄子不比家里,吃的用的别委屈了自己。”
这才是真实惠,比那些不痛不痒的劝慰强百倍!
朱素娥握住万碧的手说,“万姐姐,我不和你客气,……多谢你了。”
“这是三少爷的银子,要谢,等回府了您亲自谢他去吧!”
万碧没有多待,嘱咐了几句话就走了。
晓月不禁有些咋舌,这么多银子,万碧就敢做主拿出来?
“小姐,这银子能收吗?”
朱素娥干净利落说道,“收!不知道你家小姐穷的叮当响吗?”
“三少爷也许不知道……”
“是肯定不知道!但万碧做事,三哥绝不会说个‘不’字。——我看万碧是躲着人来的,应该是不愿让人知道,你悄悄收好不要声张。”
晓月便欢欢喜喜将银子收起来。
万碧绕到柴火房看了看容嬷嬷才回院。
落霞手里正拿着大红山茶绢花摆弄,见她进来,一指炕桌上的匣子,“郑嬷嬷送来四朵绢花,我先挑了两朵,你可别跟我抢!”
她挑了两朵大红色的,剩下的绢花是粉色和黄色。
万碧笑道,“这花正好和你那身嫁衣相配,就是姐姐不说,做妹妹的也会把这花先拿给姐姐。”
听出话中调侃之意,落霞脸一红,“等你成亲,我也送你红……”忽想起万碧大概一辈子也穿不了正红,忙止住话头。
落霞脸上有点挂不住,随便指了个事,讪讪地走了。
万碧拿起一枝花瞧瞧,那绢花做得十分精巧,活灵活现和真的一样,上面还撒了些金粉,映着烛光发出亮闪闪的光芒。
一股香气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那金粉竟然随风四散,万碧鼻子发痒,又是好几个喷嚏。
“什么破花!”万碧把花扔进匣子,随手搁在一旁。
不是世子妃要送花么,怎么是郑嬷嬷送过来?万碧心有疑问,但一阵困意袭来,脑子发蒙,忙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起来她就有点头重鼻塞,心中暗惊,难道去一趟二小姐屋子就被染上了?
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她看到匣子里的绢花,心砰砰跳起来。
万碧猛然起身,拿着那匣子直奔落霞的屋子。
落霞脸色红润,嗓音清晰,没有任何症状。
“我反悔了!”万碧拿出娇蛮姿态,拿起匣子里的花递给落霞,“我也想要一朵红花,姐姐和我换换嘛!”
“你这个人!好好,算我怕你,换!换!”落霞好笑又无奈,拿出那两朵红花,“你喜欢哪个自己挑,都给你也行!”
她脸上无一丝异色。
万碧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又缩了回来,撅着嘴说,“算了,不换了!”
“你!”落霞真有些头疼这位三少爷的宠婢,想要说她几句,万碧已风风火火跑了。
寒冷的劲风一吹,万碧不禁打了个寒战,身上一阵阵发冷,她情知不妙,不敢叫郎中,也不敢乱吃药,趁着二小姐还没走,偷偷找她拿了点清热解毒的药丸。
但这些药没有任何效用,不过两日,万碧就有了风寒的症状。
落霞不敢隐瞒,报给了王妃。
张嬷嬷叹息不已,此次万碧是板上钉钉要出府了,三少爷回来肯定又要和王妃再起争执。
不过一刻钟,郑嬷嬷得了王妃的令,带着一众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万碧的屋子。
她本以为会费一番力气,却不想万碧早已收拾好,斜靠在炕上,挎着一个蓝布包袱,见她们进来,异常平静地说,“走吧。”
“脱了她的衣服,搜身!”郑嬷嬷威风凛凛喝道,早把某人嘱咐她的“尽快送走,不要生事”忘的一干二净。
一个婆子上前说,“万姑娘,府里规矩,都要看看是否夹带东西,姑娘请随我去内室脱衣检查。”
万碧鼻塞声重,脑袋昏沉沉的难受,勉力说道,“包袱打开,脱衣不行!……郑嬷嬷,你今天敢剥我的衣裳,明天三少爷就能剥你的皮!”
话到最后,她声音陡然提高,又尖又利,惊得众人都是一颤。
郑嬷嬷衡量一下,还是服了软,冷哼一声,“打开包袱看看。”
几两碎银子,几件换洗衣裳,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郑嬷嬷很意外,这万碧难道以为自己还能回来?又仔细看了看万碧,她的衣服窄袖口细腰身,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遂向外一努嘴,“走!”
落霞在廊下咬着手绢,看见万碧出来,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落霞姐姐!”万碧先开口,“我去了,少爷的屋子烦你多看着。”
郑嬷嬷不耐烦了,“还费什么话,快走!”
两个婆子架起万碧就往外走,出了门,自有另外的安置。
万碧在的时候,落霞总被她压一头,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她一走,落霞反而觉得心情更沉重几分。
落霞很怕,十分的怕,怕三少爷回来发作她——是她告诉王妃万碧生病了。
越寻思越惶恐,落霞就找她娘商量,想将婚期提前,在三少爷回府前出嫁。
落霞不敢说自己牵扯到主子之间的是非,东拉西扯,费了半天口舌才也没把她娘说通。等她筋疲力尽回到院子时,听到万碧的屋里有动静。
可别是有人偷东西!落霞悄悄地上前,却发现是郑嬷嬷在翻腾东西。
“郑嬷嬷!”落霞不由惊呼出声,但随后恨不得扇自己个嘴巴子。
郑嬷嬷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摔地上,回头见是她,脸色又恢复正常,反而大大方方地问她,“前几天我送来的绢花,万碧放哪里了?”
落霞摇摇头,“我不知道,嬷嬷,那花怎么了?”
“那是好东西,她既然没拿走,别平白糟蹋了,找出来给别人戴!”
郑嬷嬷翻了半天没找到,有些气急败坏,忽一眼瞥见上房,竟去三少爷的房中翻捡。
落霞脸都吓白了,“嬷嬷,使不得!”
然而三少爷的房中也没找到,郑嬷嬷看见那黑漆大柜,灵光乍现,打开一瞧里面果然有个暗格,“落霞,钥匙给我!”
“嬷嬷,我没钥匙。”落霞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我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
郑嬷嬷捣鼓了一阵,出了一脑门子汗也没打开,只能作罢,临走之前警告落霞,“我是奉了上面的令来的,你如果敢说出去,只能是个‘死’字!”
落霞只能应是,心里一团乱麻,恨不能立即从这泥潭抽身而去。
夜深了,一快两慢的打更声响起,已是三更天,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层层乌云,越积越重,苍穹好似一口黑压压的锅,扣在大地上,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万碧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黑黢黢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酸臭腐烂的味道,呻/吟声、哭泣声、咒骂声,充斥于耳。
这是哪里?万碧吃力地坐起来,茫然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