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领高高立起,耳洞也用墨汁点成了黑痣。
而她更聪明的是,没有刻意粗声粗气的说着话,只微微压低了声音,虽不似梅尧臣那般伟岸,倒也像模像样,雌雄难辨。
“你怎知是我在含血喷人,而非这店家利欲熏心。”
“很简单啊,因为本公子与梅尧臣乃是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蒋婉“唰”地一声甩开了折扇,好生风度翩翩。
梅尧臣:“……”
是不是好兄弟且先不论,问题是他小时候不光屁股啊!
第055章 梅开枝头(愚笨)
一番交锋,梅尧臣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一个打着他旗号招摇撞骗的臭小子。
不过奇怪的是……
他并不想拆穿他。
大概是这少年郎长的合了他的眼缘,又或许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太到家了,以至于梅尧臣都有点发懵,差点觉得自己这个真品反而变成了赝品。
他们虽未动手,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一来二去,两人便时常相约见面,从诗词歌赋谈到五岳山川,相交甚欢。
蒋婉日日偷三摸四的从府里溜出去,可蒋大人又不是蠢笨之人,哪里察觉不到她的异状,待到盘问之时,蒋婉却一口咬定了是出府去找凤君荐,倒是让他不好发怒。
只是,蒋婉虽暂时躲过了蒋大人的责罚,却不知他和皇后正在暗中商量着她与凤君荐的婚事。
他们本就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自然最好。
更何况,她如今与凤君荐如胶似漆,日日都要相见,想来嫁过去也会夫妻和睦。
于是……
蒋婉的亲事就这么被定下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眼前不禁浮现出梅尧臣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彼时她心里想的竟是,若他来找她,她定会不管不顾的与他私奔。
她向来是个洒脱女子,意识到自己心仪他后便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客栈去找他。
那时梅尧臣易了容,化名陈尧,只道自己是四处求学的游子。
他此次来建安是为了见黎阡陌,本该及时离开,后来却为了蒋婉逗留多日,如今却是不能不走了。
蒋婉来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见状,她不禁一愣,“怎么?你这就要走了?!”
“出来多日,恐家人惦念。”
“家人……”蒋婉眸光一暗,“你已成亲了啊?”
“贤弟说笑,愚兄尚未婚配。”他连年征战疆场,哪来的时间娶媳妇!
听他说还没娶妻,蒋婉一时又乐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意有所指道,“你瞧门外喜鹊成双对,这鸟儿向来是报喜讯的,我掐指一算,大抵兄长有喜事将至。”
“你还会算卦?!”梅尧臣惊讶。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蒋婉卖了个关子,又神神秘秘的说,“清清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陈兄啊,我若是女红妆,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配鸳鸯啊配鸳鸯……”梅尧臣摇头失笑,半真半假的轻叹,“可惜贤弟你不是女红妆。”
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蒋婉秀眉微蹙,余光瞥见门外的一口井,再次暗示,“你看那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愚兄明明是男子汉,贤弟你为何将我比作女子?”
“……”
这人的脑袋是榆木做的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居然都听不出来!
客栈的正堂里供了一尊观音像,蒋婉看着,不死心的继续道,“你瞧观音大士来做媒,我与你陈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能拜堂!”
蒋婉:“……”
她放弃了。
这人笨到已经无法交流了。
“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我瞧上你了,你可愿意娶我?”
闻言,梅尧臣有短暂的怔愣,片刻后面红耳赤的摇头,“不可、不可……愚兄非是喜好男风之人,此事万万不可……”
“……”
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呢?
☆、第056章 梅开枝头(约定)
好一番解释,蒋婉才总算让梅尧臣相信了她是女人这件事,就差把衣服脱光给他验明正身了。
坦白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梅尧臣偷瞄了蒋婉几眼,心里已经接受了她是女儿家这个事实。
实际上,和她相交的这段时日他偶尔便不免在想,日后若是娶了妻,也定要寻个如他这般知他、懂他的女子。
想着蒋婉刚刚已经向他表明了心意,他堂堂男子汉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家主动,于是便卸了脸上伪装,随后握住了她的手,“你既是愿意嫁我,那可愿随我回北周去?”
“北周?!”蒋婉一愣。
“实不相瞒,我就是梅尧臣。”他笑着,有意从她脸上看到尴尬的神色。
只是……
除了被撞破谎言的尴尬以外,蒋婉的眼中还有震惊。
“你、你是梅尧臣?!”她惊愕道。
“正是。”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见状,梅尧臣一头雾水,“怎么了?”
蒋婉沉默着没有回答,沉眸思量了许久她方才缓缓的抬头望着他,声音不复以往的清亮,“我不是什么商贾之家的小姐,我也不叫蒋君。”
“我知道。”梅尧臣一脸淡定的点头。
她既是女扮男装,那名字和身份自然不会是真的。
偏偏,他越是表示理解,蒋婉接下来的话就越是难以启齿。
纠结了半晌,她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对他说,“我姓蒋这原没错,但我不叫蒋君,而是叫蒋婉,当朝工部尚书之女,皇后的亲侄女。”
她可以和穷酸书生陈尧私奔远走,却不能和少年将军梅尧臣结为夫妻。
她的表哥有意争夺皇位,东夷北周少不得还有一战,于国于家,她无法轻弃。
对于蒋婉的真实身份,梅尧臣虽然感到惊讶,却并没有打退堂鼓。
他这人一根筋,认定了什么事便不会轻易改变,习武如此、打仗如此、娶媳妇亦如此。
摘下颈间佩戴的玉佩塞进蒋婉手中,梅尧臣正色道,“我知你心中顾虑,但我既决定了要娶你便不会轻易改变,你若信我,便等我。他日天下安定,我必来迎你过门。”
“多久?”
“三年。”他信誓旦旦的承诺。
蒋婉一惊,心下疑惑。
三年……
只需三年,这天下局势便可安定了吗?
“你可愿信我?”他又问了一遍。
“我之所以匆忙来找你,就是因为我爹和皇后姑母已为我定下了亲事,待我及笄便要嫁给我表哥。”她可以信他,那他呢?
听她说要嫁人,梅尧臣眉头皱紧。
他没说话,在心里思量着就这么将她强行带回北周的后果。
可终究,还是不愿勉强她。
“保全自己,三年之后我来接你。”他不知她和凤君荐感情如何,唯一清楚的就是,蒋家要在建安留的一席之地,将她送入皇子府是必须的。
他如今既没能力保护她,便不该阻止她寻求其他的庇护。
他只要她活着,便已足够。
梅尧臣压根没提蒋婉的清白与名节,倒是令她心间一暖,“梅尧臣,我做事只讲对得起自己的心,是以必会等你三年,三年之后你若不悔,自得惊喜。”
蒋婉本有意与他交换信物,不想他却拒绝了。
“日后将你自己交与我便是了。”
这是他们分开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057章 公子无奇(终章)
梅尧臣走后,蒋婉和凤君荐的婚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安然的等待他三年,嫁人是一定的,甚至连嫁谁都同样身不由己。
但好在,她嫁的人是她表哥,他自幼便拿她当亲生妹妹一般宠爱,她平日里有何荒唐想法也都不瞒他,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直言自己看上了一名男子,他们已私定终身,三年后他便会来迎娶她。
若他果然如约而至,她那时便寻个由头金蝉脱壳;而若是他不来,她便帮凤君荐守着皇子府的那份家业直到终老,虽深情被负,但好歹还有个容身之所。
她自请为侧妃,一来是不愿利用凤君荐的同时还占了他嫡妻的名头,二来是她不愿太过引人注目,以免将来走的时候漏出马脚。
凤君荐本也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娶她不过是为了稳定局势,知她心有所属,倒也乐得成全。
于是……
兄妹俩就这么瞒天过海,欺骗了所有人。
*
再说梅尧臣回到北周之后,家里的人少不得要为他的亲事张罗。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定下了一门婚事,却又一时无法带人回来拜堂成亲,众人便只当这是他的一番托词,气得梅老将军险些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一日夜里,梅夫人悄悄安排了两名通房丫头去他院中伺候,想着让他先解男女情事,再提亲事也就不难了。
谁知……
他竟毫不知怜香惜玉的将人扔了出来。
翌日一早就骑马出了门,一路直奔华光寺,当日便出家当了和尚,任凭家人再如何央求也未踏出山门一步。
世人皆以为他是杀戮太重,为了洗清身上孽债方才如此,殊不知他只是一心为那女子守身如玉,不愿辜负这两厢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