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殷不为所动,自顾自饮尽手里那盏酒,起身抬脚就跟出了偏厅。
“姜宓。”他走到门口,姜宓已经走出去两丈远了。
姜宓回头看他,氤氲的眸光在廊芜红纱灯笼掩映下,竟是让人不怎么看得清。
商殷往前走两步:“你醉了,我……”
姜宓摇头:“殷大人回去陪宫姑娘,将人落下不太好。”
商殷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姜宓似乎头晕,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忽的问:“殷大人预备何时成亲?”
听闻这话,商殷眸光顷刻凝住,喉结不自觉滑动,有些话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姜宓抱住脑袋晃了晃又说:“操持亲事,需要长者来做,商家除却你我,再无旁人,若是大人定了心思,就同我说一声,我也好跟着去找冰人。”
她嘀嘀咕咕着,似乎有些担心,毕竟没操持过这样的事,若是出了纰漏,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夜色薄凉,商殷身上弥漫出丝丝的寒气:“什么心思?哪来的冰人?”
姜宓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殷大人和宫姑娘的,大人不是将人都领回来了么?再不给名分,会让旁人讥诮宫姑娘,况……”
她一句话没说完,商殷冷淡地看她一眼,转身就回了偏厅。
姜宓眸光闪烁,她眨了眨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慢吞吞往止戈阁去。
****
跌跌撞撞走在廊芜间的姜宓,时不时探头看一眼天上圆月。
青姑走在后面:“大夫人,老奴扶您上楼吧。”
姜宓媚眼横生地看她一眼:“你走远一些,不要跟太近。”
青姑只得后退几步,免得惹她不快。
一路走走停停,走的累了,她就爬凭栏上去坐着休息。
偏厅离止戈阁不远,但姜宓硬是走了一刻钟都还没到。
她抱着红漆木头的柱子,晃着悬空的小脚。
青姑站在一丈外,拢着手看着她。
姜宓似乎长叹了声:“花好月圆,都是骗人的……”
她嘟囔着,小脑袋点在柱子上,似乎没坐稳,整个人不自觉往下滑。
青姑大惊:“大夫人……”
姜宓回头,眼神茫然朦胧。
青姑扑过来,伸手想抓住她,但离的太远。
“咚”的一声,她扑到近前,就见姜宓跌下了凭栏摔倒在地,脑袋还磕白瓷蓝花纹的花钵上了。
夜色微明,可见点点殷红的鲜血缓缓浸了出来。
“大夫人!”青姑肝胆欲裂。
大晚上的,商府仆役往来,闹腾开了。
方圆骑了快马,带着商殷的身份对牌冲进夜色里,紧赶慢赶地去请宫廷御医。
姜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她颤着长卷的睫羽,小脸苍白,额头被磕破的伤口虽是处理了,但仍旧还流血不止。
御医在旁,小声的跟商殷道:“大人,大夫人体质特殊,切不可受伤,不然伤口好的奇慢无比不说,还会流血不止,就是疼痛感,都远超旁人。”
这些“特殊”都是当初给商珥解毒,服了那奇药带来的病根。
商殷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姜宓低低地呻吟了声,睫毛带泪,娇气又可怜。
商殷身体前倾:“宓宓,莫要动。”
姜宓悚然睁眼,眼神陌生警惕。
她猛地弹跳而起,扯着锦衾往角落里缩,嘴里还喊着:“你是谁?我大哥呢?大哥,你在哪?”
商殷浑身一僵:“姜宓?”
姜宓怕的更厉害了,她眼泪汪汪咬着锦衾一角,期期艾艾的说:“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我大哥姜清远会揍你的。”
商殷眼神冷厉,盯着御医:“如何一回事?”
御医冷汗涔涔,赶紧上前要给姜宓诊脉。
姜宓小脚乱踢:“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快走开。”
御医后退两步,面色难看地道:“大人,大夫人怕是磕到脑子,忘了一些事。”
商殷凤眸一眯:“绝无可能。”
他起身,伸手要去拽姜宓。
姜宓瑟瑟发抖,哭得稀里哗啦:“大哥,大哥你快来啊,阿宓好怕,这里有人欺负阿宓。”
御医麻着胆子上前:“大人,切不可再伤着大夫人,请让微臣来。”
商殷僵立在那,面色沉郁不定,浅棕色的凤眸幽深的可怕。
御医上前,和善笑道:“大夫人不要害怕,我是大夫,给人看病的大夫。”
姜宓像受惊地兔子一样,怯怯看着他。
御医继续道:“大夫人您还记得什么?”
姜宓忌惮地看了商殷一眼,慢吞吞道:“我昨个和大哥还有二妹妹去了慈恩寺,回来的路上,我闹着要背二妹妹,然后摔了一跤。”
商殷眼瞳骤然紧搜,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是姜宓六岁之时发生的事了。
所以,她脑袋一磕,就把后面十余年的所有人和事全部忘的干干净净了,亦包括他,不再有半点痕迹?
第25章 宓宓害怕
月色凄迷,夜色沉郁。
止戈阁一楼书房里,商殷没有掌灯。
他单手撑头,斜斜坐在圈椅书案后,厚重的暗影打在他身上,除却能看清线条紧绷的下颌,其余皆是一片晦暗。
不多时,长随方圆进来,他轻手轻脚近前,拱手小声回禀道:“大人,大夫人已经睡下了,不闹了。”
商殷没有说话,方圆顿了顿又说:“大人,御医说大夫人如今心智如稚子,受不得惊吓,最好是送大夫人回娘家,让姜家人来看顾。”
商殷仍旧不吭声,方圆一脸复杂。
谁能想到,好好的大夫人,磕到头,竟是就忘了诸多前尘旧事。
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经嫁过了人,只认为是商家绑了她,不让她见姜家人。
良久,就在方圆以为商殷小憩过去之际,他听闻一声问——
“御医可有说,姜宓是在假装?”
方圆愣了下:“大人,这种事装的出来?大夫人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
商殷与夜色里闭眼,稍后又睁眼:“那当然是,想离开商家。”
方圆觉得难以置信,他摇头不太认同的道:“大人,小的以为大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大夫人素来和善,胆子又小,哪里是能干出那样事来的。”
闻言,商殷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看看,她那样的心机兔子,骗的人可不少。
方圆稍后又疑惑不解的说:“况且,大公子不是给了和离文书么?大夫人若是想离开商家,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大夏不兴寡妇守节那套。”
商殷眸色微闪:“我撕了。”
方圆讶然:“大人,你撕大夫人的和离文书作甚?”
商殷放下手,屈指摩挲着扶手:“你就没想过,为何商珥不直接把文书给姜宓,反而是要给我?”
方圆还真没想过这茬,如今经提醒,他心里反倒生了微末古怪。
商殷似乎冷笑了声:“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方圆更懵了,这争什么争?
商殷继续说:“商珥心知肚明,我不会容姜宓离开,却偏要当着她的面拿出和离文书,临死了也要争姜宓心里的一席之地……”
还顺带让他去做撕毁和离文书的恶人,让姜宓怨怼他。
姜宓越是怨怼,就越是会去回忆商珥死之前的善解人意,日复一日,不断的去回忆不断的去美化。
再是对比他这个活人,他自然是永远都比不过死了的商珥。
同胞兄弟,他再是明白商珥心思不过。
诚如商珥所料,再纵观做过的那些梦,他确信自己,是不允许姜宓离开的,哪怕她恨他。
他总有一种直觉,若是心软放了她,往后余生,就再抓不回来了。
想到此处,他冷静自若的下令道:“找个擅隐藏的银蛇暗卫,每日监察姜宓回禀。”
方圆表情一震,赶紧低头应下:“小的这就去安排。”
商殷指尖点着扶手,俊美的面容在黑夜里,既是薄凉无情,又是寡淡漠然。
他不信她会忘记他!
****
姜宓一觉醒来,外头天光大亮。
头还晕乎乎的,额角的伤口撕扯般的疼,她抱着锦衾,一大早就眼泪汪汪的。
青姑端来汤药和蜜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咧出个勉强的笑容。
她道:“大夫人,该用药了。”
姜宓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宓宓头好疼,青姑姑你帮宓宓呼呼好不好?”
青姑心里软了几分,她放下汤药坐床沿:“好,青姑帮大夫人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她当真凑过去,小心翼翼吹了吹。
姜宓得到微末安慰,噘着粉唇问:“青姑姑,我大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宓宓想回家了,宓宓想二妹妹了。”
青姑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得唬弄道:“快了,老奴去跟大人回禀一声,大人若是同意,姜大人就来接您。”
姜宓想起昨晚上见过的,右眉断生的青年,虽是面容俊美,但浑身冷肃,她瞧着就害怕。
青姑诱哄着姜宓用了汤药,又喂了她一颗蜜饯。
姜宓贪嘴,用了一颗蜜饯后,分明还想吃,但脸皮薄不敢开口,只得偷偷摸摸看上一眼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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