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事的厨子们对我都好。大约是因为贵妃娘娘照服,我分到了一间单屋,比家里闺房还要大一圈。
但是太子爷看着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喝加了黄连的苦药也面色不改,怎么看也不像是嗜甜之人,我怀疑我这么些年学的东西派不上什么用场。
也就是说,你们的闺女儿我可能很快就要失业了。
所以麻烦娘帮我盯着点家附近的公子才俊,若是被赶回去了,我还得找媒婆相个亲,把自己嫁出去。
又,让爹提醒谢琉那小子一句,姐姐怕是靠不住了,让他好好读书考个功名,给家里长长脸。
敬颂钧安。
不孝女谢毓。
谢毓将信纸抖了抖,放到一边晾着,然后用清水洗干净了手里的狼毫。
她从前几天就琢磨着要给家里面写封信,但因为班排得满,所以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直到今天重阳,太子爷和后院里的两位娘娘都跟着皇帝去宫外祈福了,她才挤出了一点空。
但这空闲的时间也没持续多久,没等宣纸上的墨迹干涸,谢毓便被白芷叫走了,说是太子爷走前留话,要让她为晚上的东宫家宴做菊花糕。
谢毓没想到自己那封信刚写完,就被打了脸,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上了白芷。
白芷比谢毓高了半个头,垂眸就看见她齐胸襦裙的带子上空空如也的,牙疼似的“嘶”了一声,问道:“配给你的茱萸呢?”
“那东西味道太冲了,我鼻子灵,闻了要打喷嚏。”谢毓笑着推了她一把,说道,“你也离我远点儿,身上一股茱萸味儿。”
四五天的时间已经让两个小姑娘熟悉到能互相打趣的程度了。
白芷也不恼,朝谢毓吐了吐舌头:"到时候邪物找上你了,我可不管。"
谢毓道:“我可不信这些。若是求神拜佛便能让人免遭苦难,那世上便没有穷苦人家了。”
两人说话间,已走过了小半个东宫,到了小厨房。
厨房的炉子上温着几大壶茱萸酒,吴茱萸的味道被酒一冲淡,倒是没那么刺鼻,反倒有种温吞暖和的感觉。
谢毓接过擅长鲁菜的那位赵师傅递来的半碗酒,一口灌下,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入宫前四处拜师学艺,在宫里出来的御厨手下当过正经徒弟,也在寻常巷陌的摊头打过杂,颇有种江湖儿女的潇洒。
虽说她那秀才爹看不过去她在外面这番浪法,硬是把她拉回去按在书房里,弄出了副书香门第闺秀该有的样子,但她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谢毓,喝点几乎没有烈性的黄酒自然不在话下。
谢毓放下碗,理了下发髻,随即洗净了手,从早已准备在一旁的陶罐里掏出了十几朵晒干的秋菊。
清甜的井水倒入陶锅,煮至冒小泡,加秋菊,敞盖快煮。
锅内“咕嘟”半晌,菊花泡开,在锅里上下沉浮,水很快便呈琉璃颜色。
谢毓将盛开的菊花用筷子捞出,一朵朵平铺在长方形的模子中。浅绿色的大袖轻轻扬起,像是秋菊底下的绿叶一样青翠。
锅中撒入白糖并马蹄粉,改小火,拿勺子轻轻搅动,没过多久,菊花茶就变得粘稠如果酱一般。
谢毓用布衬着锅沿,将菊花酱快速倒入模子中,轻轻晃动,让浮在其中的花瓣四散开来,待其冷却。
制好的菊花糕晶莹剔透,切开时微微晃动,泡开的秋菊花瓣分明,精致万分。
她故意多做了几块,便招呼白芷:“白芷,来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白芷一喜,正要上前,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厨子挡住了视线。
她和这几个家伙呆得久了,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脾性,插着腰骂道:“上次那锅粥被你们喝了个七七八八不说,这次阿毓专门给我留的点心也要抢,还讲不讲道理了?”
那几个厨子都已过而立之年,闺女都快要和白芷一般大了,被她这么一说,有些面红:“还不是因为谢姑娘做的甜点心比尚食局的还要好吃,也怪不得我们嘴馋。”
谢毓“噗嗤”一笑,也没谦虚,将糕用盘子装了,递给他们:“那便一人尝一块吧,”
她又踮起脚,在白芷耳边道:“下次我单独给你做别的吃食。”
白芷本也不是很喜欢菊花糕,只是贪谢毓那一手好厨艺,现在听她这么说,满腔不满都烟消云散了,用力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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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太子回宫,于正殿设宴。
白芷捧着个银托盘,凑在谢毓身边跟她咬耳朵:“一会你就能见到两位娘子了。丰腴一些的是沈奉仪,瘦一些的是云昭训。这两位娘娘都是两年前入的宫,却一直没晋过位分,听说太子爷也很少去她们房里,怕是都不怎么得宠。”
谢毓斜了她一眼,说道:“就快到地方了,你可小心点,别背上个妄议主子的罪名。”
宋衍还未娶正妃,两个太后赐下来的姬妾都未到能与太子同桌的品级,所以整张桌子上就只坐了他一个人。
周围围了一圈宫人,本该是热闹的景象,却无一人敢出声。
宫人默默地将菜摆上了桌,云、沈两人分别侍立在宋衍两边,等着给他布菜。
谢毓看着,才直观感受到了这位太子爷的身子有多“不好”。九月初九的天气只能称得上凉爽,但宋衍已然套上了一件薄薄的玄色袍子,面色还有些苍白。
谢毓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位高权重之人反倒是高处不胜寒,连常人的天伦之乐都难以享受得到。
宋衍想到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异母弟弟做的事,没了食欲,在桌上扫了一圈,目光仅在他点名的菊花糕上停了一会儿。
云氏极会察言观色,见宋衍多看了那道菊花糕几眼,便快手快脚地给他夹了一块。
宋衍拿白瓷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
菊花本来自带种清苦的味道,但不知道谢毓是怎么做到的,宋衍竟一点都没有尝出来,只觉得入口清香怡人。
独属于秋菊的甜味四散开来,糕上浇的一点桂花蜜更是提了一丝香味儿。糕冻在口中慢慢融化,顺着喉咙缓缓地淌下去,一块用完,鼻尖还留有秋菊沁人心脾的气味。
云氏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口水要下来,更不用说正在吃的宋衍了。
宋衍深知食不过三,特别是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再怎么喜欢也不等表现太过,用了三块便堪堪停了下来——但这也已经足够别人看出他很喜欢这道点心。
今日厨子们都立在一边,云氏便直接高声问道:“这道菊花糕是何人做的?”
白芷戳了谢毓一下。
谢毓赶忙上前一福,说道:“回昭训娘子,是奴婢。”
云氏看着她,露出了个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标准微笑来:“做的不错,丁香——”
她将手上一只水头不错的翡翠镯子脱了下来,递给身边的蓝衣宫女。
那叫丁香的宫女朝云氏福了一福,走到谢毓跟前,将镯子塞给了她:“我们娘子赏赐的,妹妹拿着吧。”
云氏偷眼看着宋衍的表情,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自己这做法是对是错,心中很是泄气。
她本是一个五品京官之女,本以为嫁给太子爷是天大的福气,没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除了刚被抬进东宫的那天,她再没在自己房里见过太子爷一次,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储君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毓没看出云氏心中那么多弯弯绕绕,顺势接过了镯子,高高兴兴地朝着云氏的方向一拜,说道:“谢娘子赏赐。”
她笑得眉眼弯弯,左脸上还有个可爱的酒窝,肉眼可见的愉快。
宋衍看着她拿着个根本入不了他眼的镯子还这么喜欢,一时甚至有点想给她添点真正的好东西。
他一惊,急忙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云氏赏她是一个意思,若是他再亲手赏了,那这个“意思”可就大了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心虚,接下来的整顿家宴,他再没有往谢毓站的方向看上一眼。
虽说宋衍用膳时一向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但是总归就他一个人闷头吃,三刻出头,这顿不成宴席的“家宴”便要散了。
张令德见他放下了筷子,便拖着嗓子喊了一声“散宴”。阉人尖利的声音划破还剩一丝微光的天空,宫人们整整齐齐地一拜,轻声细语地告退。
谢毓早已算计了许久,就盼着赶紧回去分吃太子爷剩下的珍馐玉馔,走得急了点,一个不小心,在殿门前的石阶上拌了一下。
好在厨子们是最后一批出的殿门,她没挡到后面的人,但是她今天穿的是件宽领口的衫子,习惯放在怀中的荷包被这么一震,便从里面倾了出来。
谢毓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忙着去捡荷包,没注意到太子爷的视线远远落在了她手上。
宋衍眯起眼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那个荷包有点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谢毓:不瞒你们说,我觉得我的甜品天下第一(微笑)
宋衍:不瞒你们说,这个荷包本宫见过的(沉思)
【论这两家伙什么时候能对上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