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女官们心中门儿清,下面不入流的小宫女就不一定了。恐怕皇后本来是想买通一两个女史,好在东宫的铜墙铁壁上凿一个洞。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尚食局拟定比拼的方式。”她沉吟道,也不知道是在跟那司膳商讨,还是单纯在自言自语。
司膳小心翼翼地看了郑尚食一眼,见她长久不说话,轻声问道:“尚食?”
郑尚食叹了口气,说道:“钱容,你说陛下究竟是想让我们赢,还是想让东宫那边赢?”
这宫里头到底还是皇帝说了算。那两位再怎么斗,最后还是皇帝一语定乾坤。
也怪不得自古嫔妃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帝位,受制于人这么些年,总归是想扬眉吐气一回的。
钱司膳低着头,默不作声。
郑尚食也没盼着她能给出什么好提议。钱容和她是同期进来的宫女儿,但为人处世一向木讷,好在手艺不错,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郑尚食道:“你去把戚槐那丫头叫来吧。”
钱司膳嗳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戚槐是尚食局里的一个正七品典膳,今年刚过十六。
照理来说,她的年纪还不够坐上这个位置,但是她的天赋几乎是整个尚食局最好的,连郑尚食都自愧不如。
自十岁进入尚食局,戚槐就一直一枝独秀,无论是主菜,还是点心汤羹,都很有一手。
尚食局讲究个能者居上,而不是凭资历晋位,因而郑尚食向来是将她当作下一任尚食来培养的。
钱司膳做事情还算得上麻利,没一会儿戚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她请了声安:“奴婢见过尚食女官。”
戚槐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伶俐劲儿。请安的动作又轻又快,嘴角一扬,笑得很是讨喜,让郑尚食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起来吧。”郑尚食柔和地说道,“你可听说了皇上下令的事了?”
尚食局宫女众多,算上没品级的女史,有近两百人,一起领旨不大可能,因而都是由郑尚食和两位司膳代领的。
戚槐道:“那自然是听说了,整个尚食局的宫女儿都在传——那些小女史都快提不起兴致做正事了。”
郑尚食微微蹙起了眉,说道:“一会你去警醒她们一下,这事情和她们无关,干好自己的活计。”
待戚槐应了,她才接着往下说:“依你看,陛下为什么会下这道旨?”
戚槐垂眸:“奴婢不敢擅自揣测圣上心意。”
“你做事情总是天衣无缝的。”郑尚食非但不生气,反倒很愉快般地道,“这边总归就我们两个人,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
戚槐转了下眼珠子,将自己这一天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放一起想了一会,说道:“奴婢愚见,皇后娘娘在圣宠上自然比不上贵妃娘娘,且陛下对太子爷一向又是极好的,奴婢觉得,这场比试,我们该输。”
郑尚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苦笑一声,道:“钱容比你痴长了七岁,看事情竟还没个刚及笄一年的小姑娘透彻。”
“尚食谬赞。”戚槐道,“司膳待人诚心诚意,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就是她手下的,若不是司膳这性子,奴婢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郑尚食心道,确实,换了其他人,肯定会极力打压戚槐这种脑子和能力都不差的,不然以后定然会成为自己晋升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照这么说,我们也无需做什么准备,直接输给他们便得了?”
戚槐听着,也没分辨出郑尚食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本来想法,说道:“奴婢觉得,就算的确是尚食局更胜一筹,陛下也不会算我们赢,那不如就‘更胜一筹’好了——”
“总归陛下和几位娘娘心中是有数的,若是真惨败,反倒不利于尚食局。”
郑尚食闻言,认认真真地多看了她几眼。
戚槐确实是在尽力冷静地考虑。但她总归是个十六的小姑娘,且一直是顺风顺水过来的,还抱着一丝少年人的好胜心。
这好胜心,用不好了就是莽撞,用好了,则能让人一下子坚毅许多。
郑尚食心道,这样或许也不错。
.
白芷从未见过谢毓这么高兴的样子。
虽说她平时一直面带笑容,但很少会想现在一样,脚步蹦蹦跳跳的,还在哼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
白芷以前听过的歌,不是大都那边带着草原和牧草气息的牧曲,就是宫中或肃穆或绮昵的礼乐,倒是从未听过这般调子。
像是小桥流水,杨柳拂岸。
谢毓拿了个很大的盆子,将半袋石灰和几大瓢水一起倒了进去。最初盆里冒着小小的泡泡,后来泡泡消失了,水便变成了澄澈透明的一盆。
橘子一股脑儿地丢进去,接下来便是等上三个时辰。
正巧,她刚弄完,圣旨就来了。
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李仁。小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无品级的,领旨时难以分先后,也不好一字溜站着,不知道那群厨子怎么商讨的,谢毓被推到了最前面。
实际上,说是圣旨,更准确的说,这不过是个稍微正式一点的口谕。
因为没有文书,所以也无须跪下,只需低头朝着太极殿的方向便可。
李仁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道:“太子殿下不幸染病,陛下万般忧虑,特令宫中尚食局和东宫厨房比拼厨艺,胜者掌东宫饮食。”
谢毓一福身,道:“奴婢等领命。”
这便可以了。
李仁作为大内总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和贵妃娘娘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自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谢毓,语气算得上温和:“这是尚食局那边出的单子,姑娘按照这上面的准备便是。”
谢毓双手接过来,道:“奴婢谢过公公。”
李仁赶着回去,没多说什么,大步走了,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一串儿小太监。
谢毓将那张纸打开。上面是个姑娘的字,很是娟秀,和谢毓那只能算得上是工整清楚的字全然不同。
“两道正菜,两道点心,一道凉菜,一道汤,三日后由陛下品评。”白芷凑过来,一个个字地念了出来,奇怪地道,“就只要这些?”
谢毓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还想做多少?这已经把所有菜类都囊括进去了,量也恰好,不会吃得太撑,也不容易凉下去影响味道。”
白芷啧啧称奇,道:“不愧是尚食局,想得真周到。”
“你站哪边的呀?”谢毓啼笑皆非地道,“好了,外面凉,先进去吧。”
不论其他菜,那两道点心自然全都是由谢毓来做。谢毓想了一会儿,皇帝年纪也不小了,不知要不要减糖。思前想后,还是准备去问一声太子殿下。
自己老子的口味,大约总是会知道点的。
——况且她也有些担心太子爷。虽说太医说是普通风寒,之前被那事情一打扰,她没怎么多想,现在反应过来,总归还是惴惴的。
风寒弄得不好,也是要命的。
正巧早膳被耽搁了一下,还没送过去。谢毓便抢了白芷的活儿,将一盅白粥并三道小菜装了起来,往正殿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又被我吃了。
大姨妈来了感觉脑子都没了,晕乎乎的QAQ
我超想知道,你们要不要看男主(bushi),要看的话我多拉出来溜溜,不要的话就让我毓独自一人快乐装逼=w=
第16章 橘饼(四)
一场秋霜一场寒。
谢毓觉得,今天的正殿透着一股子刺到骨子里的寒意。
她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直到进了炭火熊熊的内室,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先前的好心情全然被冲淡了。
谢毓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太子爷待她很好,好到她自己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来不是个凉薄的人,甚至有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意思,待对她好的人也会两肋插刀。
但对于太子爷的好,她却常持着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
或许是因为进宫前,娘的那句话。
她娘也是个美人。美人不管什么年纪,哭起来都是我见犹怜的。谢毓抱着娘,只听她在自己耳边说道:
“毓儿,你答应娘,一定得记着天家无情。”
天家无情。
谢毓把这句话放在舌尖品了无数遍,只觉得炭火都驱散不了指尖的冰凉,看着正殿那朱红的板门,徒然萌生了一丝退意。
然而人已经到这了,早膳又不能不送。她只能一咬牙,踏了进去。
宋衍正靠在床沿上,慢慢地喝着巴掌大的玉碗里墨黑的药。见她进来,抬了下眼皮,待把药喝光了,才说道:“不怕过了病气?”
“奴婢当初在瘟疫流行的镇子待过,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区区风寒还不足以让奴婢说个‘怕’字。”
谢毓将食盒打开了,把盅里的白粥盛出来一碗,拖了个小几过来,并酸黄瓜和小葱拌豆腐一起放在上面,自己坐在了床头的梨花凳上。
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那碗滚烫的粥,等触手不那么热了,才舀了一勺,夹了块黄瓜上去,递到宋衍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