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甚至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承受,只能痛苦,只能失去,这是对她最大的责罚。
周清曼不再每日做着疯妇才做的事,不再与周徐氏打架对骂,她安静下来,每天看着周徐氏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冷冷地瞪视她,问她是不是也被顾昭华所收买,问她还想不想做一国之母、做人上人,问龙胎是否安好,下一刻却又抄了东西来砸她,骂她鬼怪附体。
周徐氏是真的疯了。
如今周家已名存实亡,她还要感谢皇帝的慈悲,只是抄家流放,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不过周家到底是没了,她想她皇后的位置也不该再坐下去了。
皇帝现在一定很想废掉她这个皇后,但又苦于无法开口,源于数载夫妻对彼此的了解,周清曼主动上了道折子,称自己德行有亏,自请废去皇后之位。至于向凤行于思辩白自己从未背叛他……或许以前她想过,但现在这样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情已失、爱已逝,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他根本不会再在意她,又怎会相信她?
同意废后的旨意果然很快颁布下来,皇帝倒也承了她主动请废的情,后位虽废,但允她日常用度一切如旧。
周清曼没有推辞,同时又请求皇帝,要求周徐氏长留宫中,陪伴于她。
她疯了的事情在宫中早有传闻,在紫霞宫里时那些宫人已视她于无物,那些待遇用度推不推辞又有什么差别?不如就这样,还可以让皇帝担上一个仁厚的名声,至于周徐氏,周清曼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每天都能看到自己,令她每时每刻都面对她的失败,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她搬出了紫霞宫,住到一处废弃的宫殿中去,宫人们都不愿待在这里受罪,常常三五日也看不到一个侍奉的下人,若不是以往施过恩惠的小宫女时不时地过来给她送口吃的,她怕是会饿死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
后来她学会了种植一些青菜,宫殿的前后院落全都被她开辟成了菜园,也在宫中搭了简单的灶台,尽量自给自足,夏日食菜、冬日储薯,日子倒也过得去。
她彻底被遗忘在这宫中,陪伴她的只有已完全辨不得人的周徐氏,每日听她叫骂一场,已成了她每天缓解无聊的必行功课之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年?还是五年?这一日听来送油盐的小宫女说,皇帝新立了皇后,便是原先的白嫔,白嫔这几年一路高升,膝下先后收养了七王爷和六王爷的两个孩子,七王爷送进宫来的那个男孩儿聪明伶俐,极得皇帝喜欢,已在年前立为太子。
再听这些,晃如隔世,周清曼拿着油盐回到宫中,对着恶狠狠地盯着她的母亲,伸出自己粗糙的手摸了摸母亲的脸。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坚定自己的立场,不要任人摆布,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同?是不是今日坐在他身边的,仍旧是她?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重来一次,她一定好好的,不想着去害谁。
叹了一声,她抬起头,望着红墙上的一方蓝天,又想起曾经的阿思与阿曼,那时的她多好。
到了晚上,宫里放了极为璀璨的烟花,就连这极为偏僻的一隅都能感受到烟花的美丽与炙热,鼻子里似乎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她又想起凤行于思登基那日,她就站在他的身边……不要想了,她告诉自己,然后她站起身来,回到摆满萝卜白菜的寝殿里睡觉。
烟花结束的之时,冷宫里来了不速之客。
听着门外轻轻敲打的声音,周清曼慌了一下,披着衣服走到门旁,却不敢开门。
“是我。”
虽然数年未闻,可周清曼仍是一下子就听出了门外是谁,那是最该恨她的人,也是害她至此的人。
“我听说你死了。”她没有开门,对着门外轻轻地说,“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没死。”
门外传来笑声,那笑声一如既往地清脆,可以很温暖,也可以很凉薄,“我今日入宫是为了告诉你,当年你腹中怀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清曼极力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门外清脆的声音将当年往事娓娓道来,最后她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心头悬挂的大石轰然坠地。
她知道门外那人为什么选在今日回来,她和周徐氏害了沈氏五个月,而今日,是那人离开的第五十个月。罪一罚十,所以那人才回来,给她一个解脱。
“谢谢你。”她喃喃地,这些年她时常想起那失去的腹中块肉,虽然不知是何物,也曾惊恐畏惧过,但她仍是会想起,甚至也会觉得可怜,那最终化为一滩血水的东西,毕竟在她怀中待了四个月的时间。
“谢谢你……”门外寂静无声,那人该是已经走了,周清曼抹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有些恍惚,久久,她轻声说:“姐姐,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必真心待你。”
又是许久过后,门外有人开口,“若重来一次,你且记得,万不要做一件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否则都是有愧天意如此待你。”
周清曼没想到她还在门外,身体一僵,而后挣扎着起身,将宫门打开。
却只见了那人的背影。
那人踏着月色而去,星空也掩不去她的张扬与骄傲,一如第一次见她,就像看到了太阳一般的光亮,其余旁人全都黯然失色。
周清曼终是死了,就死在冷宫门外,她倚在门框上,半阖的眼睛也不知是看的天,还是看的幽长的宫路,她的神情缓和而坦然,仿佛了无遗憾,同时又带着无尽的希望。
最先发现她的是周徐氏,周徐氏围着她尖叫,咒骂,她都听不见了,她看着周徐氏搂着自己的身体嚎啕大哭,而后一头碰在门柱之上……渐渐地她也看不见了,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二十多年的记忆在眼前极速翻过,封后之时、嫁入诚王府之时、病重养在京外庵堂之时……十几岁的她可真好看,天真可爱,一如当初的周清书……她又看到了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玩女孩儿的玩意,然后她眼前一黑,世界重新在她耳边鲜活起来。
“夫人大喜,是个小小姐!”
“快抱来我看……”
鼻端蹿进的是淡淡的血腥味,身体被人紧紧抱住,又交到另一人手中,周清曼终于睁开眼来,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正极为欣喜地看着她,又轻轻地在她颊边留下一吻。
“看她笑了!”妇人激动得眼含泪花,“女儿,我的女儿……”
周清曼当然要笑,她觉得上天实在待她不薄,竟真的许她重来一次。
黑如曜石的眼睛转瞬不眨地盯着慈爱带笑的妇人,小小的婴孩在心中想着,娘,这一回咱们一起做个好人吧。
第460章 【番外】唐潜篇(一)
唐潜一直有一个心愿,来世要第一个寻到顾昭华,娶她为妻。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多年挥之不去,渐渐地成为了他的执念,仿佛这一世变得索然无味,只有时刻想着来世心愿达成的那一天,他才能焕发出活着的光彩。
所以,在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新变得年轻、有力之时,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问,今日是何夕何年。
他不想再错过她了,这一次他一定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个他想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要是他的了。
可惜还是晚了,虽然他今年刚刚十七岁,却已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唐宝儿。
唐宝儿的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过是任人摆布才嫁了他,但他也没有好到哪去,当年他因唐悠悠母亲的死去而心神大乱,而后短短半年内又接连失去至亲,是唐老夫人一手稳定了大局,并护着他接任远威侯之位,没有让其他的人钻了空子,作为回报,他也理所当然地娶了唐老夫人的娘家女子为妻,可惜那女子胆小怯懦,不仅帮不上唐老夫人的帮,还在生产唐宝儿之时难产而去,今日才刚刚过了头七。
这真不是个好时机。
就算忽略顾昭华现在只有十一岁,相国府不会这么早给她订亲这件事,顾明堂也绝计不会将女儿许给一个刚刚得子又丧妻,只空有爵位,却没有半点功勋的人。
他怎么就忘了呢?她可是相府嫡女,在她执意嫁给赵睿之前,前去相国府提亲之人多到数不胜数,最后却被一个默默无闻的赵睿占了头筹,只凭这件事就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让许多人看赵睿不顺眼。不过这时谁也不会知道,藏在顾昭华那明美温雅的外表之下的,是怎样的沸腾炙热,赵睿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她。
不过……似乎他现在也有些配不上她。
唐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不觉挫败,现在距顾昭华出嫁还有五年的时间,五年,已足够他建功立业,到那时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抢走她!
四年时光弹指而过。
唐潜在重生过后便主动请战去了边关,他原本就有战略天赋,又多了一世记忆,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便已扫平桂南一切战乱,战神之名传扬天下,虽然这几年都不在京中,可从传来的家书之中,唐老夫人曾数度提起要他续弦之事,但无一例外,全都被他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