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满身颓然地躺在那，但眼睛是睁开的，人也确实是清醒的。
顾昭华心里有些恼，知道他刚刚可能并没有喝到像他表现的那么醉。
“你心里不痛快只管发泄便是，可也总得看看是什么时候，不顾我，也要顾忌王爷。”
顾成柏却一动不动地，仿佛刚刚闹腾得那么厉害的另有其人。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强求，这次就罢了，以后别再这么闹了。”
虽然顾成柏是她哥哥，可从小到大反而是顾昭华更成熟稳重一些，所以说起话来倒像教训弟弟一样，顾昭华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顾成柏往日也不会反驳，可今日却大为不同。
顾成柏轻轻笑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顾昭华，眼中装着的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嘲弄，“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吗？”
顾昭华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装什么？”顾成柏盯着她，没有半点退缩，“你从小就看不起我，觉得我没用，白生了这副男儿身，我不计较，我本来也是这样！可现在我在改了，我已经在改了！你就不能成全我一次？”
顾昭华越发听不懂他的话，顾成柏却越来越激动，“你反对我喜欢无垢，我甚至都不敢告诉你，为的不过是能多见见她而己！可你都跟她说了什么？她说她不会再见我，要我死了心！顾昭华！我这辈子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不就是没出息了一点，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地坏我的事？你想想你在赵瑞那里受了委屈的时候是谁替你出头，是谁连夜带人冲进赵家把你救出来！只要你一句话，你哥哥刀山火海都上得！可我就这么一点小心思，你还要落井下石？”
若是真正清醒的顾成柏哪怕心里难受却也绝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今天他喝了酒，借着酒劲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发了出去，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越说越觉得顾昭华对不起他！
“不就是因为……我帮唐潜约了你一次么……”顾成柏说到这顿了一会，目光茫然得厉害，又过了一阵子，眼里突然流下泪来，整个人无比委屈地缩成一团，“我哪里知道……我怎么知道他要做那种事？不过是一次无心之失，你就要我担负这样的代价么……我就是想看看她，想看看她而己……”
这大约是顾昭华两辈子加起来和顾成柏最为剖心的一次对话了，却让顾昭华有些难过。
虽然这些话都可归于酒醉之言，可她竟不知道原来顾成柏一直认为自己是瞧不起他的，那她呢？她到底有没有轻视过他呢？想来是有的。
今世重生她便已是他人之妇，儿时在家时与顾成柏相处的记忆似乎已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她能记起的事情寥寥无几，记忆中最多的就是顾成柏又闯了什么祸去找祖母庇护。
她看起来并没有瞧不起他，甚至还在维护他，可在她心里，大约也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哥哥的，所以只看着他胡闹，连理都懒得去理。
这次的事情，他是误会她了，她并没有给林无垢任何的意见，可她也难以否认她曾经反对过，甚至在面对林无垢时也没能说出一句支持。不过是害怕承担责任而己，她明明已经被凤行瑞说动，觉得林无垢做自己的嫂子也不错，却因为害怕承担结果，怕自己大力促成后他们出现问题而埋怨自己，就因为害怕这个，所以她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不愿影响林无垢的判断，可林无垢又岂会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看来她又错了，错得离谱。
这辈子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活得值得，要活得自在，她也以为她做到了，谁知到头来却连这样亲近的人也难得得到她的一句真心建议。
不承担责任，就不会有冲突、不会有失去。
“对不起。”不知道是因为儿时的轻视，又或是自己的不真诚，顾昭华对着再度昏睡过去的顾成柏轻轻说了这句话。
顾成柏直到第二天午时才醒来，记起自己昨夜的失态很是不好意思，又怕顾昭华在意他说的那些话，犹豫半天后，没种地偷偷溜走，连句告别都没说。
还能怎么样？到底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就算她一直觉得他没出息，就算她觉得他根本配不上林无垢，那也是他妹妹，左右昨晚已闹了一场，就当报复过了。
不过，虽然这么想，顾成柏心里仍是有点慌，顾昭华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别的他倒不怕，他就担心顾昭华把这事和林无垢说了，那在林无垢那儿他可就更没有希望了。放弃？这俩字儿怎么写他顾大少还没学会呢！
顾成柏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也不见顾昭华来找他算账，总算让他安心了一点，不过林无垢也果然依言不再见他，甚至连学馆都少去了，这让他十分沮丧，直到有一天，凤行瑞找上了他。
要说这件事里顾成柏觉得最对谁不好意思，那必然是凤行瑞无疑，人家堂堂一个王爷半夜起来跟他玩摔跤，事后对他私闯王府的事也不提不念的，这人品岂是“大度”二字概括得了啊！
第325章 感情（二）
为了赴凤行瑞的约，顾成柏特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精精神神地赶到约定的地点，才发现这是一家茶楼。
“尝尝这的豆沙糕，招牌的。”凤行瑞边说边给他倒茶。茶是上好的云山雪顶，淡色的茶水倾泄出来，带出一股苦中带香的清气。
顾成柏也不客气，扔了一块豆沙糕进嘴，又捧茶喝了两口，“柔而不涩，清而有味，还真是不错。”
旁边有茶客见他这样的作派十分鄙夷，低声议论说不知什么粗人听了些茶评就来充内行。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妨碍顾成柏听得清楚，若换做以前，顾成柏定然要过去砸杯掀桌的，不过他时刻想着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近来又逼着自己学文雅，也就假装没听见，凤行瑞倒笑了笑，其实就算顾成柏不学无术，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从小到大吃的用的玩的看的无一不是大瑞朝拿得出的精品，又岂会不知茶之好坏？他们这些人，平常人需要追求一生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就连学问也是从小由大儒教学，所谓的不成器，不过是同样条件下的对比而己，真要卯起劲来比拼，除了需要时间积累的学识外，无论眼界、交际、反应甚至胸怀，他们都不会输给旁人，乃至更盛一筹。
“说起来，我与昭华成亲这么久，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坐下来说话。”凤行瑞拈着手里的豆沙糕看了一会，笑着问：“你可知道我为何带你到这里？”
顾成柏原本以为凤行瑞是约他吃饭，本是空着肚子出来的，这会饿得很，没一会就把点心盘子里的糕点吃了大半，盘中的几块豆沙糕因为合他的胃口，自然全都没了。
凤行瑞见状失笑，“我当日也是这样，不过多吃了两块糕点，就被昭华看出喜恶，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从小都是很注意这些的，那时我就觉得，这女人实在可恶，就算看出来，也不该说出口才对，完全没有对一国亲王的尊重。”
顾成柏呛了一口，“那是什么时候？”问完他就后悔了，顾昭华嫁给凤行瑞之前还能是什么时候？肯定是做赵夫人的时候，虽然凤行瑞不计前事娶了顾昭华，可这不代表他喜欢听人提起对不？
岂料凤行瑞倒答得坦荡，“那时她还没有跟赵睿和离，我们当时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顾成柏原是有些尴尬的，不过见凤行瑞说得没有半点别扭的意思，心里也就放宽了，又不由对凤行瑞的印象更好，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胸怀。
凤行瑞提起往事十分感慨，又有些甜蜜，挑着给顾成柏说了些他以前和顾昭华针锋相对的事情。顾成柏听得双眼溜圆，他知道自己妹子胆子大，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大，竟然连极乐王的面子也不给，不过两人阴差阳错做了夫妻，只能说天意的安排。
凤行瑞笑着说：“我与昭华虽然只成亲一年有余，不过我们经历的不少，也都明白彼此对自己的坚定心意，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改变，唯有这件事不会变。”
顾成柏开始听着还很羡慕，想象着自己和林无垢有一天也像他们一样结为夫妻，不过听到后来也有点反过味来，啃着糕饼琢磨了一会，明白可能是自己喝酒误事，大约在没有意识的时候胡说了什么，让凤行瑞听去了。
难道是唐潜那事？顾成柏背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如果真是这事，那可以想象顾昭华知道后的反应，他也别想什么成家立业了，赶紧给自己挖个坑求个全尸还比较先说。不过……他纠结着安慰自己，可能未必是这事，是他太过心虚，所以总往这方面想，要不……试探试探？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凤行瑞朝他摆了摆手，“过去我也曾对我们的感情产生过怀疑，所幸现在明白了，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追问，你也不必说，我只希望昭华能开心安乐地过她想要的生活，我们身为她最亲近的人，应该尽量满足她、让她开心，而不该让她烦恼。”
顾成柏真想给凤行瑞拍手叫好啊！这就是变着法地告诉他以后少掺和他们夫妻的事，什么糖潜醋潜的也不要提了，可人家就能说得这么大方，就能在须臾间把他们归于同一阵营，以后一致对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