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沉吟半晌,又问凤行于思,“你的看法呢?”
凤行于思心中一黯,永昌帝是不会让自己担上杀子之名的,这一点凤行瑞万分肯定,所以才会让他在适当的时候保全凤行弘一命,从而让永昌帝对他另眼相看,可此时话已被凤行玉说尽,他再附议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再显不出他了。
凤行于思出列跪下,“儿臣……”
才说了这两个字,就听凤行瑞又是一通猛咳,凤行于思距凤行瑞较近,连忙直起身体去看他的情况,永昌帝也立时让近侍过来扶住凤行瑞,又与凤行瑞道:“你身体不好,这些事不必管了,还是先回去罢。”
凤行瑞虚弱地点点头,借着凤行于思手上的力道站了起来,凤行于思只觉得手中一硌,一块温凉的物事入手,他心中一凛低下头去,直到凤行瑞被人扶出大殿,他才借重新跪下之机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块玲珑玉,之前就拴在凤行瑞的腰间,凤行瑞必然不会无端端地将这玉给他,可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踌躇的功夫,凤行玉已侧头提醒道:“三哥,父皇还在等你的回话。”
凤行于思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附和着凤行玉饶凤行弘一命的意见,一边回想刚刚凤行瑞的一切行为。突地他周身一震,看着自己身上与凤行瑞同样款式的亲王朝服,胸前全都绣着代表皇权象征的三爪金龙,而刚刚凤行瑞猛咳之时,他一直抓着胸口的位置!
要说这几个成年的皇子本就是人中龙凤,凤行于思更是以谨慎细致见长,他知道凤行瑞的身体根本没有问题,所以这些举动必然另有深意!
“看来你的想法也是如此?”永昌帝在上头问了一句。
凤行于思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思绪,朗声道:“儿臣认同五弟的想法,认为该给凤行弘一个机会,不过儿臣觉得,凤行弘的罪过实在太过深重,靠他自行反省并不能服天下人心,所以建议父皇将其流放皇陵,既方便京中监督,又可让他在众位先祖面前反省,方为一举两得。”
“皇陵?”永昌帝多看了凤行于思一眼,又扫一眼凤行玉,“可还有人有不同的意见?”
百官们面面相窥,说杀的说不杀的都有了,皇帝怎么还不满意?那还能怎么着?总不能赦了凤行弘的罪名,让他再回去做他的安亲王啊!
不过永昌帝看来也是随口一问,其后没再问过,也没有决定凤行弘的生死,只让人将他拖下殿去重新关押,便宣布退朝。
数百官员人心惶惶,不知道皇帝这是想保自己儿子一命,还是觉得这件案子后面还有同党想要一网打尽,如果是后者,那就昭示着有些人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凤行于思出了大殿后便一路急奔,走出一段路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凤行玉。
凤行玉身着白色郡王袍服,白玉为冠锦带素履,端地是个翩翩风流的佳男子。
“三哥怎么走得这么急?”
凤行于思原是想去找凤行瑞,不过自然不会与凤行玉说,只是笑笑,“你嫂子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赶着回去瞧她。”
“原来如此。”凤行玉笑得一派无害,“还没恭喜三哥,刚刚父皇应该更喜欢你的建议,二哥仇敌众多,出京后恐怕难以保证他的安全,这点是我少想了。”
“五弟别这么说。”凤行于思左右看看,见身边没什么人才小声道:“昨日我入宫探望荣太妃,听太妃说起太后这几日为了二哥的事情寝食难安,二哥虽错但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太后的孙子,父皇不愿太后为其伤神,于是私下里便应承太后会放二哥去守皇陵,保他一命,太妃从太后那里探听了此事,又与我说起,说起来我也算捡了个便宜,抢了五弟的风头。”
荣太妃是凤行于思的姑奶奶,有消息传给凤行于思也在情理之中,凤行玉听完眼中疑虑虽未尽去却也消了大半,后退一步笑道:“咱们都是为父皇办事,哪有抢风头一说?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三哥一句,既然是父皇早有的意思,三哥更不可这么说,否则父皇会怎么想,等查明是太妃泄露的……”
凤行于思的脸色顿时一变,“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凤行玉对他的惊惶很是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也不用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凤行于思想了想,“我回去先与你嫂子商量一下,要是有需要你的地方,还望五弟不要推辞。”
凤行玉满口答应,离去前唇角已愉快地上扬,心中所想是凤行于思成亲后过于依赖周家的力量,一个只会依靠岳家之力,听妇人之言的人,有什么威胁?
凤行玉的身影渐渐消失后,凤行于思才慢慢往宫外踱去,荣太妃之事自然只是托辞,目的是为了让凤行玉以为他不过是求功心切才会给出那样的意见,从而破坏了凤行玉的全盘打算!
第320章 消极
凤行于思也是直到退朝才想明白凤行玉的打算,凤行弘根基深厚,这次有心算无心之下算是将其扳倒,可留他一条活路却是万万不行的,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东山再起,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永昌帝对子女的态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要是让凤行弘抓到机会洗清了这次的冤屈,那么到时候死的人就会是凤行玉!所以凤行玉又怎会真心保全凤行弘?他提出放凤行弘离京,恰恰是知道朱家被收缴兵权后,朱家往日旧部俱都心生不忿,其中最为朱家抱冤的就是甘陕总督李有良,李有良身受朱家提拔之恩,如今亦手握兵权,将凤行弘放出京去,难保凤行弘不去投靠李有良,到时李有良未必不会因为往日的恩情而做出什么事情!凤行玉这番话正是抓住这一点,让永昌帝对其心生警惕,让永昌帝就算存了要放过凤行弘的心思,也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怀疑他,从而断了凤行弘的最后生路!
凤行于思思索着这其中种种关节,眼色越发深沉,这些事情他未必想不通,可今日在朝中他仍在懵懂之时凤行瑞已瞬间看破其中关窍,还想出办法与他传递消息,这样的反应,又岂是他能企及的?
凤行于思出宫后在宫门外站了一会,而后驳转马头,没有去极乐王府,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诚王府。
才一下马就见周清曼在王府门内等候,周清曼面带笑意,待凤行于思进门后轻轻挽上他的手臂,问道:“刚刚哥哥派人送来消息,说王爷今日在朝中很得皇上心意。”
凤行于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大步继续前行。
周清曼步子小,几步之后就被凤行于思抛在身后,周清曼望着凤行于思的背影面带不解之色,而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自己院子,周清曼让屋里的丫头都退出去,也不询问,只安静地在凤行于思身边陪伴。
许久之后凤行于思长叹一声,“我或许真不是那块料。”
周清曼看出凤行于思脸上的灰心之意,心中大惊,“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凤行于思便将今日的事情完整说出,颓然道:“我平日里自认反应不慢,对一些事情也看得通透,做事更不畏苦难,可与皇兄一比,高下立现。”
周清曼心中焦急,知道此时一定不能让凤行于思心生退意,如今凤行弘的下场已定,凤行瑞又是支持凤行于思的,他们现在比以住的任何时刻都要接近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王爷这话不对。”周清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凤行于思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缓缓地说:“妾身问句话可能会让王爷不高兴,但妾身也要问,众多皇子中,王爷可知道父皇最喜欢谁?”
凤行于思苦笑一声,“这还用问?自是大皇兄,从小我们兄弟一起读书,只有大皇兄是被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这件事也是他最羡慕的。
“那么大皇兄是什么样的身份?”
凤行于思面现不解,却仍是回答,“大皇兄是皇后嫡子,前任太子,若不是因他的腿疾,将来必将是他承接大统。”
“那王爷以为,父皇可是一位明君?”周清曼又问。
凤行于思蹙了蹙眉,“父皇开拓进取,并非守成之君,又识人善用,大瑞子民安居乐业,人人称颂,自然担得起‘明君’二字?”
周清曼抿唇一笑,“既然如此,王爷又何必生出这般感慨?”
凤行于思怔了怔,好一会,渐渐明悟过来。
是啊,凤行瑞是永昌帝最喜爱的儿子,从小亲自教导,其他皇子在先生处学的是仁义礼智信,而凤行瑞从小学的就是帝王之术,前段时间他在吏部偶然见到发下的奏章,上面的朱批字迹虽然熟悉,却仍被他看出些许端倪,那些朱批并非是永昌帝亲笔,再一结合那段时间凤行瑞时常入宫,这些奏章的真正批阅者是谁,不言自明。只不过那时他还以为凤行瑞不过是代笔,现在看来,实在未必。
“大皇兄……当真是可惜了……”
凤行于思有此感叹,周清曼终于放下了一颗心,紧了紧自己的手柔声道:“若是大皇兄仍是太子,王爷自当尽心辅佐做中正之臣,可如今夺嫡之势渐起,二哥与四弟又都是有才能的人,王爷以为大皇兄为何舍二哥和如今风头正盛的四哥,而选择王爷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