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既是劝永昌帝也是劝凤行瑞,父子两个对视一眼,到底是永昌帝先软化下来,“你这么大了,王妃之位空悬这么久并非长久之计,徐疏宁是你表妹,你母亲都夸赞过她,你还不满意?”
凤行瑞的目光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啜泣的宋疏宁身上划过,“表妹秀外慧中,自是不得多得的妻子人选。”
徐老夫人早憋了一肚子的气,听他这么开口带着恼意回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接圣旨?你将皇上置于何地?将徐家置于何地?又让你表妹如何做人?”
“外祖母稍安勿躁。”凤行瑞不疾不徐,“为什么不接圣旨,我已对在座各位说过无数遍,可惜你们都当我说的是假话,我想,或许是我表现得不够明确,今天在父皇与皇祖母和各位长辈面前,我再说一次。”他说着一撩衣摆对着太后与永昌帝跪下,“父皇可还记得当年为何允准儿子可自行选择王妃?”
永昌帝略略一怔,面上涌起几分尴尬,那时先皇后过世不久,他日日怀念,凤行瑞见之极为感动,向他讨去承诺,愿自行选择王妃,找到像先皇后与永昌帝之间那样美好的感情,后来凤行瑞自请辞去太子之位,永昌帝对这儿子亏欠良多,便点头同意。
凤行瑞垂下眼帘,“您对我教导关护,儿子无以为报,愿一心为国尽心尽责,恳请父皇覆行当年之诺,允准儿子自己选择共渡一生的人。”
这个承诺不仅是皇帝对臣子的,还是父亲对儿子的,永昌帝看着态度恳切的凤行瑞,心里难免有些触动。
第199章 真心话
“父皇……”见永昌帝没有表态,凤行瑞向前膝行两步,放轻声音说:“答应儿子吧。”
似委屈又似撒娇的一句话说得永昌帝心头发热,父子二人多年来的相处点滴尽数重现在皇帝眼前,曾几何时,趴在他膝上的耍赖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那个让他骄傲、让世人夸赞的小太子如今历尽千帆,仍是像儿时一般,这样求他。
几乎就要答应了!可在一些话冲口而出之前,永昌帝移开目光,抽向跪在凤行瑞身侧,神色始终淡然的顾昭华身上。
怎能同意呢?自己的儿子永昌帝自己了解,凤行瑞说出这番话固然是因为他们父子感情深厚,可另一方面,难道就没有凤行瑞刻意为之的成份?凤行瑞太知道别人需要什么,知道哪句话能戳他的心窝子!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偏要是顾昭华呢?永昌帝心气难平,如果不是顾昭华,哪怕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冲着儿子的决心他都不会横加阻拦!可顾昭华!她不仅是一个和离过的妇人,她还是凤行瑞现任姑丈的前妻!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顾昭华还只是个庶妃便已有御史上书责前太子色令智昏、行为失德,要是允了他,纲常伦理何在?
转回视线,对上凤行瑞殷殷切切的目光,永昌帝沉下面容,“若是朕不肯呢?”
凤行瑞眼中的期翼的光芒渐渐消减了下去,他静静地看了永昌帝一会,躬身磕了个头,“儿臣幼时受皇祖父教导一直憾于没有机会回报,儿臣愿携家眷前往苍山守陵,恳请父皇恩准。”
此言一出,永昌帝脸色大变!徐家人更是慌了神,忠国公徐乐起身跪倒,“极乐王心神不宁胡言乱语,请皇上速召御医前来诊治!”
凤行瑞的几个舅舅亦跪倒在地附议老国公之语,徐老夫人捂着胸口泪流满面,口中怒斥,“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
凤行瑞闻言也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只侧过脸去看顾昭华。顾昭华微微蹙着眉,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
在永昌帝出言喝斥之前,太后摆了摆手,压下殿内慌乱,问道:“顾氏,你就眼见着他为你放弃所有,就此成为一个一名不文的守陵人,终身无召不得回京?”
苍山是历代大瑞皇帝的长眠之地,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大型坟场,被派去守陵的不是造反失败的宗室,就是极不受宠的皇家子弟,条件自然好不了,凤行瑞自请去守陵,那是连极乐王连身份带产业所有的一切全都抛下了,更别提还有皇帝、太后和徐家那么一大家子!做这么多就为了一个女人,也不怪永昌帝和徐家人都要气疯了。
而顾昭华此时现出的那一点犹豫也是因为这个,去苍山守陵,离着京城倒是不远,可这个“无召不得回京”挺麻烦,依永昌帝仇视她的程度,要是真走了,估计以后真就没什么机会回来了,那她娘怎么办?二郎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全都带到坟场去过一辈子。况且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凤行瑞之前也没和她商量过,一时之间她有点震惊,她还真没料到凤行瑞所说的决心是指这个。
太后也是挺鸡贼,她虽然答应凤行瑞不表态,但看出顾昭华的迟疑问出这么一句话,也未必没存了挑拨的心思,这个问题顾昭华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合适。
顾昭华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让殿内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起来。
徐家人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太后微微皱眉,既希望孙子可以就此解脱,又担心顾昭华有话直说的性子让孙子受到太大的伤害,至于永昌帝,一副强忍着不吐血的样子,心中大骂,你还拿乔!一个男人愿意为了女人放弃多年辛苦经营的一切,你还拿乔!拿你娘个大头鬼的乔——很多年没说脏话了,有点生疏。
只有凤行瑞,由始至终神情都没有变过,黑亮的眼睛对着顾昭华的,眼底装载的是无边的暖意。
顾昭华说:“我也没办法,谁让他那么喜欢我。”
偌大的大殿中顿时静闻落针!大家都被这个极不要脸的回答震惊了,凤行瑞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一声低笑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永昌帝的脸比锅底还黑,看起来很不想说话的样子,太后还在窘窘有神,徐老夫人捂着胸口连连喊“药、药!”
顾明堂正是这时候踏进殿中的。
他已在门外候了一会,本想等着永昌帝传召的,不过顾昭华的回答让他改变了想法,他觉得他必须出现制止顾昭华,在她把顾家的名声全都丢完之前把她镇压下去。
顾明堂进了大殿只走了两步便跪下给皇帝和太后请安,徐家人见了他就像债主见了欠钱的长工,光用目光就把他谴责个够呛!
顾昭华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没再关注了,等大家注意完顾明堂,顾昭华才继续说:“今天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的,我也很惊讶,不过他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有些话不吐不快,皇上如果觉得我这些实话拂了您的面子,您大可下旨让我闭嘴。”
永昌帝铁青着脸,用眼神儿传达自己的意思:你以为我不想吗!
不过既然以明君自居,永昌帝还是做不出不让人说话的事,所谓言路通则路路通,永昌帝让她说话,顾明堂就只能装死,徐家就算想集体脱袜子堵她的嘴都不行。
面对着满屋子恨不得她现在就暴毙的人,顾昭华少有地诚恳,“皇上不同意我做王爷的正妻,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可归根结底,无非是因为您不喜欢我,所以您觉得是我带坏了您优秀的儿子,可事实恰恰相反,这段感情之始我一直是被动的一方,直至被王爷的真情所动,皇上亦是有情人,自是明白那并非理智可以解释的,所以我甘愿舍弃名份跟着他,并非是因为我想借着这个身份得到什么,纯粹是看他可怜——他为了娶我付出了太多,我心疼他。”
这些话又是让殿里的人一阵牙疼,在所有人想来凤行瑞会对顾昭华这么痴迷无非是顾昭华使出了什么狐媚手段,肯定是顾昭华的下作!现在说事实完全是反过来的,顾昭华是个受害者,甚至连入极乐王府做庶妃都是出于同情的心理,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啊!
“不过心疼归心疼,”顾昭华继续说道:“我之前亦与他言明,我不在乎给他做庶妃,可若他将来动了别纳新人的心思,请及早告诉我,我好搬出去给新人挪地方,你们想的不错,的确是我不许他另纳新人,可若他的心不在我的身上,我也根本不会在乎他娶多少个回来,到时我带着我的嫁妆或安居一隅,或行遍天下,与凤行瑞再无关系,所以皇上,您不必现在就这么紧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尚短,他新鲜劲还没过,您越反对,他越觉得不能对不起我,所以您看,现在不就僵在这了?您只需再等几年,说不定他自己就受不了了,到时我说到做到,只要他说一句,我绝不拖泥带水,您看如何?”
谁也没想到顾昭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永昌帝脸上满布尴尬,从一开始他也好、太后也好、徐家也好,全都抱着“顾昭华攀附权贵”的想法,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解救凤行瑞脱离魔爪,可今天顾昭华说得明白,根本不是她上赶着凤行瑞,而是凤行瑞对她穷追猛打。永昌帝觉得下不来台的是,明明是凤行瑞先挑动的,可等顾昭华动心了,也不计名份做了庶妃了,又开始有这么多人来掺和,逼得人家连“只要他说一个不字,我马上离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切断了人家的一切后路,吃干抹净等想甩手的时候连责任都不用负,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而最让人没脸的是,他们这些自诩为凤行瑞着想为他好的人,连让凤行瑞说个“不”字的能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