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一道人影迎了出来,竟是顾昭华认识的,徐念恩,凤行瑞同年的表哥,上一世常跟着凤行瑞出席宫中聚会,所以她认得,这一世她和凤行瑞有了别样的关系,很少入宫了,也便没再见过这个人。
徐念恩显然与凤行瑞很熟,只是做做样子地行了个礼,而后热热乎乎地揽上凤行瑞往府内走,一双与凤行瑞有些相似的桃花眼朝顾昭华这边扫了过来。
顾昭华只当不知,跟在凤行瑞身后半步,才走到府内,便听徐念恩道:“请顾庶妃随丫头去紫霞园见祖母吧。”说完又对凤行瑞道:“祖父在书房等你好久了。”
凤行瑞微微一蹙眉,“我多日未见外祖母十分想念,也先去见外祖母吧。”
徐念恩立时拦住他,“谁还能把人吃了?瞧你这不放心的样儿,让祖母见着反而不好。”
凤行瑞还要再说,顾昭华道:“王爷随小公爷去吧,妾身在老夫人处等着王爷。”
凤行瑞又是一惊,“妾身”这词儿实在新鲜,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这么自称?
不过顾昭华都这么说了,凤行瑞再执意同往反而不像话,只得以目光安抚她,让她别紧张。
也只有凤行瑞知道顾昭华的紧张,顾昭华心里一暖,朝他点点头,心里想着,这头一见面总不能搞砸了,多说点老太太爱听的哄人高兴才行,要是人家实在看不上她,她就硬扛,反正顶多半天时间,还能把她憋死?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顾昭华心里反而松快了,让知秋从凤行瑞手里接过那只紫檀盒子拿好,这才跟着接引丫头往后宅去。
忠国公府虽然近些年低调了不少,但底子摆在那里,国公府大到离谱,仅从外宅到内宅就走了两刻钟,顾昭华走得腿脚发酸,本想问问有没有软轿可坐,又一想头一回来还是别多问,万一人家就是喜欢运动呢?等好不容易熬到了二门,顾昭华本以为这回该有轿子可坐了,谁知道接引的丫头把她倒了手,交给两个婆子领着,还是继续——走!
这可太不人道了,难道来忠国公府做客的人都得先走个半死?顾昭华平时好吃懒做惯了,先前那一气已经走得她浑身冒汗,再来一回她可不行了,示意知秋开口问道:“不知还有多远?”
前头的婆子不苟言笑的样子,“快了。”
前后又经过两回“快了”的答复,顾昭华终于在走断气之前看到了“紫霞园”三个字。暗中运动运动不知道是不是长了水泡的脚趾头,她都快哭了。
像上回一样,婆子们又把她交给守园子的婆子,守园的婆子倒还客气,“顾庶妃请稍候,老奴这便去通知老夫人。”
结果这一通知,又是大半个时辰。
连知秋都察觉不对了,大热的天没有阴凉可乘没有椅子歇脚也就算了,竟然连院子都不让进,还一等等这么久,算上之前走过来的时间,叶子戏都能玩上几圈了。
要不然说知秋这姑娘就是善良呢?顾昭华琢磨的是徐老太太是不是正在蹲茅厕所以不便见客?如果是的话这便秘可挺严重。
又过了一会,在顾昭华晒脱一层皮之前院子里总算有了动静,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走出来,朝着顾昭华腼腆一笑,“祖母刚刚在小憩无人敢打扰,委屈顾庶妃了,还请随我进来吧。”
听称呼是老太太的孙女,也就是凤行瑞的表妹,看样子彬彬有礼的,却一不自我介绍二不为失礼的行为道歉,白长了一副读过书的嘴脸。
进了院子里,那姑娘看看知秋手里捧着的紫檀盒子道:“这可是要送给祖母的?不如我替顾庶妃拿进去?”
“不劳烦姑娘了。”顾昭华又不傻,自己拿来的东西哪有让别人转送的道理?况且还是这么珍惜的玩意,要是扭头坏了或者让谁给私藏了,她找谁去?她肚子里骂声震天,面上笑容云淡风轻,“不知老夫人何时有时间见我?”
那姑娘似笑非笑地,“我是一片好意,祖母鲜少收人东西,要是你自己拿进去她见了东西不合心意摔了,那也是你的没脸。”
顾昭华不知道老太太还有这毛病,一时倒很同情她。不过这个姑娘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一直盯着知秋手里的东西,不给她带过去待会起了争执,倒是和她给自己定下的和平章程不符。这么一想,顾昭华示意知秋把盒子递过去,“如此有劳姑娘了。”
第193章 无妄之灾(二)
那姑娘接过盒子掂了掂,勾起一抹笑容对顾昭华说:“顾庶妃稍候吧。”
又是“稍候”,顾昭华今天一天把这辈子的“稍候”都用完了。那姑娘转身进了屋,顾昭华朝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知机地退后几步挨到一个丫头身边,又是拉手又是送镯子,没一会回来小声说,“那位是大爷家的嫡出三姑娘,闺名唤作疏竹。”
徐疏竹,顾昭华决定暗搓搓地讨厌她!
再说徐疏竹托着盒子进了屋子往左拐,当即有丫头上前替她挑开小花厅前垂着的珍珠挂帘,小花厅内一个衣着严谨高鼻薄唇的妇人正在吃茶,见她进来也不急着说话,待一口茶咽下,才移开茶盏,自有丫头上前将茶盏接过,那妇人慢声问道:“如何?”
徐疏竹哧笑一声,“我就说母亲太过小心了,那顾昭华生的虽有几分颜色,较小妹却差了不少,性子也不像外头传的那样厉害,真不知道那白家、朱家的姑娘会蠢成什么样子才会被她所害。”
徐家大夫人宋氏淡淡瞥她一眼,“怎么说话!也是要出嫁的人了,成什么样子!”
徐疏竹低了低头,借着把手里盒子放在桌上的机会挨过去,“这是她送给祖母的礼物,我刚刚瞧了,不过是一本金刚经,还当什么宝贝一样用紫檀盒子盛,听说她自己做买卖赚了不少的钱,倒上咱们这显摆来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宋氏始终不喜欢徐疏竹这样的言谈,也是怪她,生徐疏竹那几年她正跟着大爷在京外任上,被外头一个狐媚子揪了心神,天天不是斗就是防,没留意徐疏竹的乳母是个碎嘴的妇人,等她终于斗垮了那狐媚子和她肚里的孩子,徐疏竹的性子已定了型,与那乳母一样想说什么张口就来,她与那乳母相处不过三四年时间,可随后辞去乳母、花了双倍乃至三倍的时间也没能让她把这张嘴闭紧一些,那时宋氏才深深明白什么叫三岁定八十,徐老太太还因此怪责了她,时不时地就要拿这件事敲打她。
好在,她还有一个知书达礼聪慧贤良的小女儿,自那件事发生后,她就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用来培养小女儿,小女儿疏宁也果然不负所望,玲珑剔透、沉稳端持,再加上一副天生的好样貌,妯娌几个谁不羡慕她的好福气?
宋氏摸了摸桌上的盒子,那紫檀盒色泽黑紫暗暗生香,入手油润,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不过,宋氏唇边稍稍露出一点嘲弄,一现即收,真如徐疏竹所说,将这东西拿到徐家来卖弄,简直是班门弄斧。
她随手将紫檀盒盖打开,扫了一眼盒子里的那本金刚经,初时不过扫了一眼,后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再细细看去,见那封皮上落着一方“真卿散人”的小印,当即神色一动。
宋氏小心地将书取出翻看几页,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徐疏竹见状倍觉惊讶,“娘,哪里不对?”
宋氏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这是普通的书?这一本书,只怕让你二叔搭上一年的收益他都愿换!”
徐疏竹瞪圆了眼睛,徐家虽然已淡出商界,但仍是保留大批的商户在名下创收,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打理,徐家老二天生有理财天赋且对官场没有兴趣,徐老爷子便让他全权打理族中的产业。集徐家全族之力的产业,一年可不是几万、几十万银子,收入恐怕不止上百万。
“就这么一本破书?”徐疏竹险些喊差了声。
宋氏实在忍不住白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本书哪怕拿到皇上、太后面前都是稀罕物,几百万银子换来皇上一个倾顾,难道还不值?”
徐疏竹不懂这些,只是被宋氏所说吓得说不出话,想着自己刚刚就那么大咧咧地把盒子拿起来,她后怕极了,连忙让宋氏把书放回去,“快给祖母送去吧?省得出了纰漏要我们赔!”
宋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她和徐大老爷、两个儿子及小女儿无一不是聪敏过人,怎么偏偏生下这么一个钝货!
宋氏也不和她说话,对着那本书想了想,端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盏倒出些茶水在桌上,又将书皮展开,轻轻地将书皮压在那滩茶水上。
徐疏竹惊得脚都软了。
待宋氏再抬起手,那书皮上的字迹已被茶水洇开了,连带着下头的小印都有点模糊,一本价值连城的佛经,瞬时被毁去大半价值!
宋氏叫过一个丫头,把书递给她,“去拿扇子扇干。”
徐疏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宋氏,“这、这是……”
宋氏懒得答她,只道:“待会书干了你就把书送到你祖母那里,只当你没见到这本书,若你祖母问起……”
听着宋氏的嘱咐,徐疏竹的身子有点僵,要是她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尚可装做没事发生,可她刚刚才知道这本书值徐家一年的收益,她的手都开始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