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昨夜鞭他一顿,今日再送他上门负荆请罪便可弥补了他的过错,没想到成柏重伤至此!”高氏向来刚强,此时语调也有些不稳,回头看一眼沈成周,恨铁不成钢地说咬牙说道:“他父亲不在家,便是我宠坏了他!我没有教好孩子,害了成柏,今日妹妹妹夫心里有什么怨忿只管冲着我与这小畜生来!打伤、打死全属活该!莫因这无情无义之徒伤了顾沈两家数十年的和气!”
沈成周双手捆负在身后,微垂着头,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隐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随着高氏的话说道:“成周害表弟至此,甘愿受姑姑、姑父任何惩处!”
顾明堂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惩处你成柏的伤就会好了?”说完这话,他似是控制不住一般,抽出沈成周背上荆条便要抽下!
沈氏踉跄着扑上去,大哭道:“相爷!成柏已伤了,难道还要再多伤一个孩子吗?这样的事,谁也不愿发生啊!”
顾明堂紧紧地抿着唇,面上涨得通红,显然是在极力忍耐心头怒火,顾昭华吃了一惊,顾明堂身居要位,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何况还是如此失态?到底是怎么了?
高氏周身轻颤,看着悬在沈成周头上的荆条,心里又是恼他又是心疼他,可事已致此,不让沈成周付出些代价,如何平复顾明堂的怒气?
顾昭华此时也上前劝道:“爹爹,刚刚哥哥醒来,说他并不是成周表哥所伤。”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沈氏。昨夜顾成柏被人抬回来,一路上听人喊的都是被沈成周所伤,怎地又不是?
沈氏忙问道:“成柏何时说的?”
“就是即将天明之时。”顾昭华道:“那时张御医亦在旁,他也听到了。”
沈氏顿时神情一松,眼中泪水便如珠串般落下,顾昭华知道她既担忧儿子,又担心顾沈两家的关系,两边都是最亲的家人,却又即将成为仇敌,这一晚的煎熬对沈氏来说实在是太过痛苦。
高氏此时也扑到沈成周身上哭出声来,“既不是你你又为何要认?昨晚险些将你打死了!”
沈成周神情痛苦地道:“纵然不是我出手,整件事却也因我而起,表弟仕途已毁,我亦于心难安。”
闻得此言,高氏与沈氏更都是哭成了泪人,两人抱头痛哭,不能自抑。
顾明堂却仍是暴怒不休,眼底隐隐现出血红的颜色,看得顾昭华暗自心惊。
最后还是老夫人及时赶到,拦下了顾明堂。
老夫人泪眼涟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瞒着我,是看我实在不中用了!”
沈氏连忙上前劝慰,高氏原也与老夫人亲近,可眼下总是不好意思再凑上前去,万分愧疚在一在旁低头不语。
老夫人哭了一通,与高氏道:“这事情不能怪成周,说到底是白家做得不妥帖,你回去去你们家老太太商量一下,好好再看看这白家姑娘吧。”
其实要说错,那也是顾成柏主动找上门去,可老太太到底心疼孙子,如今顾成柏又毁了容,只能从别处找气发。不过她也说得没错,这件事白家做得实在不恰当,刚拒绝了顾家就暗中去联系沈家,若顾沈两家没有关系或者关系一般也就罢了,可偏偏两家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这种做法很难不让人想到别处去。
高氏早对白家痛恨至极,咬着牙道:“就算老夫人不说,我也要去质问那白家到底安的什么心!”
老夫人又让人把沈成周放开,请来一位御医仔细地看他的伤处,这才急匆匆地赶去探看顾成柏。
顾昭华始终留意着顾明堂,她觉得顾明堂有些不对。
如今顾昭华与顾明堂的关系早已不似以往,顾昭华觉得更有些像前世顾明堂厌弃她时一般,果然历史的轨迹纵然改变,也不会让她改变得太过轻松。
不过顾明堂确实不妥。顾昭华就算也对顾明堂心寒,可心底还是佩服他的,他是一国之相,心智气度都是高人一筹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明堂竟然变得暴躁易怒,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顾明堂都不该去动那根荆条,不动,他们顾家便牢牢占了上风;动了,沈家便难免心生埋怨。
此时再看顾明堂,眼中竟露出几分阴狠怨忿之意,更让顾昭华大吃一惊,她甚至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顾明堂,如果这是顾明堂,这般情绪外露足矣让他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死了不知几百次了。
顾明堂最终没有陪老夫人去探顾成柏,也没有留在府中,而是离开了,顾昭华多了点心思,让齐妈妈去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厮,远远地跟着顾明堂。
嘱咐好了这些,顾昭华便去看沈成周。
沈成周被安置在前宅的一处厢房里,一位御医已将他身上的伤口包扎齐整,沈成周与那御医道过谢后说:“明日还劳烦大人往沈家去一趟。”
那御医不敢得罪沈家的人,连忙道:“这是自然的,明日下官便去给沈少爷换药,再带去一些活血化瘀的丸药。”
那御医应承过后便退了出去,顾昭华满怀心事地进了屋,看着沈成周半天没说话。
沈成周脸上一红,低下头轻声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周到。”
顾昭华想的却不是这个,“昨天表哥还记得混乱时是谁在你的身边吗?”
沈成周顿时明白顾昭华想问什么,正色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那刀是从后方砍来,成柏受伤后我急着去看他的伤势,并不确定到底是谁动的刀,不过随即便有人喊是我伤了成柏,我当时气恼,不过后来细想,这件事怕不早有预谋。”
“那你怎地也不与家里说?还要硬抗舅母的鞭子?”顾昭华少有地对他发了脾气。
沈成周颇为难堪,“成柏伤的这么重我怎么说也有责任,我不愿你们以为沈家的人有意推卸,让我们两家的关系越发紧张,总得先拿出些诚意来,然后我再去调查真相。”说完他又问:“成柏真的那么说?”
顾昭华点头道:“自是真的,否则我怎么会说?不过他也没看清是谁动的手。”
沈成周道:“我虽不能确定,但心里已有几个人选,从这几人下手追查,或许会查出些东西。”
顾昭华沉吟一阵,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对顾成青的怀疑说出来,可自己总是没有真凭实据,空口白牙的,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沈成周察觉到她的犹豫,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你也有什么线索?”
顾昭华便先将有人故意把白清玟与沈成周定婚的事情泄露出去的事说了,又说那下人自此消失再没找到,沈成周的脑子转得也快,“相国府上白家提亲一事十分隐密,连沈家人也不知情,看来这主使之人一定是出自相国府。”
说到这里他眼睛微眯,“我记得那时……”
顾昭华舒了口气,她是没说什么,可沈成周自己推断出来,倒不算她空口诬陷了。
“成青表弟?”沈成周略带迟疑地看向顾昭华。
第113章 引(三)
顾昭华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沈成周的父母感情甚笃,家里只有一个双生弟弟,并无庶出弟妹,二叔家虽有几个庶妹,却也都是温婉得体,根本没发生过这种庶弟陷害嫡出大哥的事情。
不过虽没见过,他却听得不少,京中名流,世家子弟,像沈家这样全家和睦的也很少,大多数还是像相国府这般,种种计较,百般算计。
“他身为顾家子嗣,纵然得不到像嫡子那般的重视,也必然会有一个好的前程,何需如此!”顾成青此次算计的不止只顾成柏,连沈成周也一起算计了进去。
顾昭华却是见得多了,两世加起来,有些人的人依然是那么黑、那么毒。
“人心不足蛇吞象,也并不奇怪。”
沈成周见她并不焦虑,奇道:“难道你已有对策?”
顾昭华昨夜已想了不少,此时说道:“我总觉得,顾成青背后还有别人。”她斟酌着言语,“甚至连白家与沈家结亲一事,都有颇多蹊跷之处!”
“你是说,白家有意如此,从而破坏顾沈两家的情份?”沈成周说着面色一凛,放眼整个朝庭,对顾沈两家最为顾忌的人便是……
沈成周不敢再想,若真是那个人,那顾家和沈家,还有什么出路!
顾昭华明白沈成周在想什么,因为她之前也有过一些推测,不过后来全都被她一一推翻。
“不会是皇上。”眼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顾昭华说起话来也没有顾虑,“如果是皇上,早在三年前顾家正值多事之秋时便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何必要等到现在?而二舅父远在边关,大舅父刚刚得重用去北域督军,他们重兵在手,皇上若有对付沈家的心思,怕不早将兵权收了回来。”
她说得句句在理,沈成周也冷静下来,“白家与顾家和沈家往日都没有什么走动,这次主动提出联姻也实在有点奇怪,不过祖父欣赏白至公之才,这才应允。”
顾昭华又问:“表哥可知道白家与哪位皇子走得近?”
沈成周渐渐沉下面色,过了一会缓缓地摇了摇头,“白家向来是文人学子的表率,对外清高得很,就算有结交,估计也不会摆在明面上供人攻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