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倒是没有将她拒之门外,丫头通禀过后便派人来引她进门,经过跨院时,顾惜玉见到院子里捆着一个人,看打扮是个丫头,也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身上道道鞭痕,衣裳都被渗出的血渍染遍了。
“那是大姑娘院子里的白露。”引路的丫头似是无意地道:“她收人钱财勾结他人要害大姑娘,老夫人吩咐鞭她一百藤,一会便卖到后巷去。”
后巷是大户人家里比较文雅的说法,实际上那是一处最肮脏不堪之处,光顾那里的都是些花不起钱财的,甚至有数个乞丐凑了嫖资去光顾一个姑娘,入了那里的女子实在比青楼挂牌的姑娘更加悲惨。
顾惜玉还是头一回看到人遭受这么重的刑罚,隐约猜到这事八成和赵姨娘脱不了干系,心里不由有些害怕。
正当这时地上的丫头睁了眼,看见顾惜玉立时激动起来,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四姑娘救命!四姑娘救命!我只是收了银子,是赵姨娘让我那么说的……”
顾惜玉哪里敢听,煞白着脸低着头急匆匆地进了堂屋。
堂屋里还有旁人。
顾老夫人倚在罗汉床间的引枕上,有丫头使着美人拳轻轻地敲打着她的双腿,床旁置了一个绣墩,一个眉目清雅隐隐带些傲气的女孩正垂目听训。
顾惜玉顿时怒从心来!
“顾惜音!”
竟是不顾老夫人在场喝出声来!
若说现在顾惜玉最恨谁,无疑是顾惜音无疑!昨日要不是顾惜音推了她一把,她也不会出那样的丑事,更不会有赵姨娘孤注一掷功败垂成!
自然,她先对顾惜音无礼之事自是不提的。
顾惜音看也不看她,垂眉敛目地坐在老夫人身前,轻声道:“祖母教诲孙女谨记在心,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再不敢失手冲撞了谁。”
老夫人淡淡地道:“你能自省那是最好,将来嫁出相府,代表的是相国府的颜面,不管对谁都要以礼相待,不能让人说我相国府仗势欺人,但若有人存心找麻烦,却也不必一味忍让,那便让人瞧不起我顾家了。”
顾惜音立时相应,老夫人又嘱咐了几句,这便让顾惜音回去。
顾惜音起身道:“听闻长姐病了,孙女这里有之前张御医配给的清心养神丸数颗,想给姐姐送去。”
老夫人颔首:“那是好药,张大人一直抽不出空再制,你倒是有心,一直存着。”
顾惜音笑道:“这是孙女应该做的。”
老夫人不再说话,径自闭了眼小憩,顾惜音知道老夫人这是允了,忙看向屋里服侍着的大丫头佩珠,佩珠便轻步上前,“二姑娘,请随婢子来吧。”
两人快步离去,老夫人自顾休息,从头到尾,竟无人理会站在屋里的顾惜玉!
顾惜玉纵然在家里不受宠,却也没受过冷遇,如今遭了这样的对待哪里受得了?可面对着老夫人又偏偏发不了脾气,强忍着难堪开口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却像没听见一样,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顾惜玉此时才明白老夫人是有意叫她进来给她难堪的,心里不由又是伤心,又是恼恨!
恼恨的自然是老夫人的态度,伤心的却也是老夫人的态度,她与顾昭华同是顾家的女儿、老夫人的孙女,如今她受了这般大的打击不仅没人过问,反而还要为了顾昭华让她受这样的冷遇!
可想而知,今日之后,阖府上下怕是没人会给她什么好脸了。
顾惜玉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最终离开了,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下,本想跟着顾惜音去找顾昭华,可院子里哪还有顾惜音的踪影?没有办法,她只得退出院外。
不过总是不甘心,她在院在等着,迟迟没有离去,到底把顾惜音给等了出来。
顾惜音见她在外头也没怎么惊讶,反而笑着走近她,“四妹妹好兴致,若是换了姐姐我出了这等丑事,定然会藏在屋里没脸见人,不会像妹妹这样到处现眼。”
顾惜玉气得浑身发颤,新仇旧恨加起来简直想现在就掐死顾惜音!可她终是存了一分理智,知道自己现在处处不受人待见,放眼相国府,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之人,又有哪个肯为她和赵姨娘说话?
“二姐姐。”顾惜玉忍气吞声,从没有过地给顾惜音见了个姐妹平礼。
顾惜音好像见了什么稀奇的事,笑得越发停不住了,“我与你做了十余载姐妹,竟不知道原来妹妹也是会对我行礼的。”
往日她寄在赵姨娘名下,赵姨娘虽说不致苛待她,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管送到顾惜玉那里,对她更谈不上什么关心,而是一种漠视,上行下效之定,顾惜玉自然也随她母亲,虽然她二人名分上为姐妹,可这么多年来顾惜音没有受过顾惜玉一个礼,这样的情形下再看顾惜玉时时巴结着顾昭华,便更不顺眼!
昨日之事,顾惜音后来想得明白,八成是顾昭华借她的手来毁去顾惜玉,从挑拨她仇视顾惜玉到安排她与顾惜玉同在屏风之后,一切都有条不紊,便是算准了她不会甘心,会趁机要顾惜玉好看!当然,她也相信昨日就算她没出手,跟在她身边的嬷嬷们也不是吃素的,可笑赵姨娘母女还沾沾自己求到了和她一样的机会,却不知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人的设计之中!
不过,顾惜音虽然察觉,却并不打算报复顾昭华。
一是她出嫁在即且嫁妆丰厚,这该是沈夫人对利用她而作的一点补偿,她将来想要在夫家立足,丰厚的嫁妆必不可少;二则是对付的人是顾惜玉,纵然没有之前顾昭华的挑拨,顾惜音也对顾惜玉母女极度不满,眼见自己即将离开相国府,又岂会让她继续得意?
是而刚刚见到顾昭华时她表现得十分乖巧,既不喊冤也不讨功,只是顺口提一句给老夫人请安时见到了顾惜玉,这便足够了。
果然,顾昭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惜玉现在一心只想解救赵姨娘,已是毫无退路,面对顾惜音也再拿不出往日的威风,她垂着头万分小心地道:“求姐姐莫与我一般见识,现在赵姨娘关在西苑生死不知,求姐姐看在赵姨娘到底养护过你,替她求求情吧!”
“养护过我?”顾惜玉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顾惜音顿时冷笑连连,“但凡她往日为我设想过一分,今日我也不至袖手旁观!”
顾惜玉的脸色登时又白了两分,急着扯住顾惜音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就算姐姐不出面,也请帮妹妹给长姐传个话,让长姐见我一面!”
顾惜音寒着脸推开顾惜音,面上笑容越发冷厉,“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赵姨娘将她害到什么程度,别说你不知情!”
顾惜玉是真的不知道。
之前赵姨娘信心满满并不容她过问,出了事后又有哪个肯主动告知她真相?是而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赵姨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惹得全家人如此恼怒。
顾惜音却不管她,回身从丫头手里拿过一个紫玉瓶子,当着顾惜玉的面拔了瓶塞,顿时一股蜜香传了出来。
“这是长姐赠我的紫花蜜,最是美白养颜,对伤疤尤其有效。”顾惜音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惜音额上的伤口,“妹妹这伤可得趁早治,你现在也只剩这张脸了,要是毁了可怎么办?”
顾惜玉原还以为她拿出那盛名鼎鼎的紫花蜜是要赠给自己的,结果见她将瓶子晃了一圈又收回去,才知道她是有意气自己,不由更为郁卒,恼得胸口又闷又疼,几乎昏死过去!
顾惜音见状得意得很,收回瓶子转身离去。顾惜玉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闲雅居的丫头出来冷淡地劝她早些回去莫要在外闲逛,她这才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却再想不到任何办法解救赵姨娘,她盯着外头的天色一直在想,赵姨娘是不是已经死了?要是赵姨娘死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外头的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始终也没有丫头进来传饭,最后还是贴身大丫头杏儿亲自去厨房取了膳盒回来,回来后先将膳食摆上,又稍带得意地与顾惜玉道:“姑娘看这是什么?”
顾惜玉一看,杏儿端着一碗琥珀色的蜜汁,蜜香扑鼻。
“婢子刚刚去大厨房,正遇上二姑娘身边的白霜,她拿了那紫花蜜到厨房去让厨娘炮制燕菜,说是二姑娘要敷脸用,后来婢子趁厨娘们没留意,把紫花蜜换了出来,这等好蜜很是养颜,最合姑娘用了。”
顾惜玉心中一动,忙端过那蜜汁闻了闻,果然有着不同寻常的香味,她早听过紫花蜜的大名,知道这蜜十分难得,也的确是养颜佳品,兑些珍珠粉敷面,最是美白。
“没人发现?”她有些担心,毕竟她已不是有赵姨娘护着的那个顾惜玉了,就连顾惜音这样没有娘的野孩子也能踩到她的头上来。
杏儿抿嘴一笑,“姑娘放心,绝对无人发现,婢子又舀了些普通的蜂蜜进那紫玉瓶子,神不知鬼不觉。”
顾惜玉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那碗紫花蜜仍是没动,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人来追问,这才真正放了心,净过面后便取了蜜与珍珠粉调和了敷在脸上,尤其额上的伤处更是敷了厚厚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