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木狮子纪陶后来去孟州唐府时就见过,这回正月底跑去也见着了。
此番纪陶再入唐府,预计不能那么如意直接寻见唐糖,他依旧只能先去南门寻那对木头狮。
府中遭难之后经年无人,日复一复荒芜凌乱。这木头南门狮倒尚且安好,亏得唐糖每年均很仔细地给它刷一层木油,狮子经了风吹雨淋,经年圆瞪着滑稽的铜铃眼,一如新时。
纪陶摸摸木狮子脑袋,从前竟不曾发现其中一只的脑门上有一处小小突起。他想当然这是唐糖所作,便不会有甚害人机关,小心摁下去,不料从狮子两只耳朵嗖地各喷出一汪水来,将他身前全淋湿了。
他又去摸另一只木狮子,发现它屁股那里也有一个小凹坑。
阿步在旁规劝:“二爷这回多加小心啊,这少奶奶太会玩了。”
“一会儿见了,你还是先唤她糖糖好了,我怕她……听着不高兴。”
阿步领悟道:“是。”
纪陶很不服气,照例又往那木狮子屁股摁了一回,这回不立在它耳朵边就是了。
结果这狮子更甚,索性伸舌头做个鬼脸,“嘟噜噜”吐了一汪黑粉出来,喷在他湿衣之上,将他弄得愈发狼狈。
阿步想笑又不敢笑,转过身去忍得肩都抖了。
唐府各处,真不知被那个家伙搞了多少这样的整人机关。唐糖从前力邀他来唐府小住,估计也是本着整弄他的坏心眼,想起旧事,纪陶又是唏嘘,又是爱恋,却遍府寻那伊人不见。
纪陶全无头绪,出来得紧急,也未带上什么洁净衣物,再说此时也顾不上,只得硬了头皮顶着湿衣走了几里山路,寻了户人家问那后山秦猎户家何在。
所谓后山,那真是马都不好走的地方,二人是徒步攀去的。
阿步直叹:“糖糖和那秦将军青梅竹马得还真不易,说是前山后山,见个面翻山越岭,翻山又越岭,就这样还能天天见,情意果真不一般。”
纪陶心里头酸透了:“那个小皮猴子。”
“不过她为您翻的山更多啊。”
纪陶心里受用些,这回酸的却是鼻子。
秦骁虎果然正在家中探亲。他的养父母秦猎户夫妇都是实诚人,听说前山小包子的姑爷上了门,一瞅人家的衣裳都糟乱得不成样子了,儿子却还堵着屋门同人家说话,十分看不过眼,抱着套秦将军日常的袍子就递了去:“小姑爷进屋换身衣裳再说。”
纪陶推说不了。
秦骁虎接了衣裳,却也没让纪陶换,指一指纪陶胸前:“纪大人自己先看。”
纪陶低首瞧,阿步亦看呆了:“那团墨粉哪里是随便喷的,小的方才竟未看清,它是个梅花鹿的脑袋!”
纪陶神色警惕:“秦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秦骁虎笑得无辜极了:“我欲何为……我真是回来探亲的啊。”
纪陶指指身上衣料:“这又当作何解释?”
“你以为我做的?我四虎子哪能有这样的手艺,那些东西都是小包子教我安在狮脑袋里的。”
“她人若在鹿洲,为何引我来此?她人到底藏在何处?”
秦骁虎道得极诚恳:“小包子告诉我说,大人平日经手的案子多,往日遭的难也多,故而遇事极多疑,思虑得也繁复,嘱托我一定守在这儿,不厌其烦地同您解释,直到说到您信为止,您要是不信,她便也只能继续傻等了。她说大人每每总在她做到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她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要见的人,要取的物……说大人太精明了,精明得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故而她虽然一直都在鹿洲,却故意引你绕这一段弯路,不是为了寻大人开心,就是为的多挣这四个日夜的时间。大人既已知道她在鹿洲,那就快往鹿洲去罢。”
孟州距鹿洲日夜两天路程,一来一往,倒的确是四个日夜。
“她要这四天在鹿洲作甚?”
秦骁虎将衣裳送到纪陶手上:“说是去取一件东西,在你到之前,还要在那儿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菌:糖糖要和暗处的那个人第一次狭路相逢了,反正一条命,她不想这么提心吊胆的过,能有胜算么
纪陶:她要少一根毫毛……
大纲菌:你不要在这里聒噪,可以早点退下去洗洗涮涮了,洗白一点
第75章 凶心人
唐糖为了安全起见,在鹿洲没有住客栈,却是先在码头寻了上回纪陶带她和裘宝旸坐船走时认识的船家,向他临时租了一艘船。
二月十四的斗鸡赌赛早就过了,鹿洲恢复了平日萧瑟,清冷小街巷里,人烟寂寥。
她也是运气好才一眼找见的那个老船家,再想往朱记当铺寻人,人家当铺门是开着,可才看了一眼她的当票,冷冷就给她回绝了。你这小子拿张假当票就想来赎当,真是异想天开。
唐糖手上拿的当票的确是个拓本。她为不惊动那个老狐狸,特意不敢拿走原件,是照着他靴子里那个样子描下来的,打算到了鹿洲再见机行事。
唐糖好言相商:“贵店不是只认密符和签章就可以了么?我将那密符画与你就是。”
当手见她倒是懂他们店规,大约的确是遇了难处,便实言以告:“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但须得待掌柜在在时才能作数,不然随便来个有签章密符的就能赎当,还是不保险的。开当铺的最讲一个信誉,正主来的时候我们用什么赔人家?”
唐糖无奈,只好求见朱掌柜,当手答说,朱掌柜这会儿根本就不在鹿洲。问几时回来,告曰时间很难讲,她平常大半时间都在遂州或西京的分号里,双月十四是会在这儿,这会儿已然来过了,下回再来,可就是两个月后。
那老当手看她年纪小,的确也是一脸着急,便又好心告诉唐糖,月末最后一日盘库还有一趟机会,掌柜的若是觉得有必要,会回一趟鹿洲也未可知。
唐糖一算离月末还有那么五天光景,她要是再往别处跑,在这儿要等的那个人说不定就得落空。回头出门,置办了一份重礼,转回来郑重请托那老当手。要他无论如何,月底前将朱掌柜替她请到鹿洲来一趟。
人家看着她这样子多礼,心里过意不去,到底起了恻隐心,答应替她往遂州西京都发封信,就是说不好,人不来便也不来了,终究还得听凭掌柜的方便。
唐糖千恩万谢,倾尽了礼数,这才返身回她租的船上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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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当是唐糖出门那日就送出去的,唐糖料定那人接了消息,不出三日总会出现在鹿洲。不想这眼看都过了四日,再等下去眼看纪陶都要从孟州返身来此,那人竟然还未曾露面。
那人不会因为对她的防备之心太甚,就此失约了罢?
其实在梁王西郊别邸那夜,唐糖已与那人遭逢一回。
是时她正将喝得烂醉如泥的魏王妃交与她汗流如雨的父亲魏尚书,那个身影恰从梁王府院中一闪而出,唐糖从腿脚微微跛行的样子认出了那个黑影,碍着魏大人,她未敢出声。
待魏大人车马行得远了,她才沿着那黑影子遁去的方向追赶了一路。唐糖十分能跑,那人的腿脚却有些不好用,故而唐糖终是在黑暗里瞥见了他的一抹衣角,低唤了声:“留步……”
那人身子顿了顿,拔腿又跑。
唐糖急追又唤:“烦请留步!”
他再次顿下来。
唐糖试探着对着他唤:“若我才是对你有用的那个人,你连番作弄他又算什么?你若是真心疼惜他,原当抓了我走才是正途。”
那人果然恶狠狠转过头,唐糖望见了那双熟悉却又冰冻刺骨的眼睛,心骤然间一凛。
那人恨指一指唐糖身后,她微过侧头,隐隐听见几声退后的脚步声,后边的黑影里分明躲了人。她意识到,赵思危派她出活,总不能不理她的安危,除了方才入邸办事,府上的几位侍卫的确是一直影随其后的。
唐糖知他顾虑,便只得又往前几步,用这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诚恳道:“我想法子换个地方,就我一人,你看可以么?”
那人眼神利剑般刺来,先是不置可否,隔了一瞬终于微微阖了首,退行数步,见唐糖身后并无人逼近,这才迅速向黑暗之中独自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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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映江,唐糖孤坐舟前,想起上回狼狈撤离鹿洲之夜,她也是在这么艘舟子之上,就着月色才发现纪陶受了背伤。他一口一声唐小姐,唤得十足疏离。
唐糖有些懊恼,为什么一直会觉得纪陶演得像、演得混账、演得乱真。原是她太笨了,旁的表象可以乱真,二人相对时的温度,却哪里就能乱了真?
那夜,那个人只望来这么一眼,那凛冽杀意登时直刺入心,刺得她遍体冰寒。
这刻,远处的船篷之上骤然出现了一具身影,忽地往此间打了一个手势。唐糖稳一稳心神,起身往那艘船奔去,那道影子形同鬼魅,却忽闪去了码头旁的小巷口,唐糖直追而去,那个身影顿了顿,又往巷子深处逃窜。
唐糖认出来人身形姿态,认命地追随而去。
那个影子又跑了许久,鹿洲大小码头遍布,唐糖这些日子在鹿洲转悠,对这里的地形已然相当熟悉,她认得这个地方,知道出得这条巷子再往西行,巷口就会抵达另一个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