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叫她走,他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搬一摞唐糖喜欢的好书,让她一旁待着,考虑到这家伙一贯的看书恶习,书旁还备了几碟子零食瓜果伺候着。
如此周到并惬意,唐糖再不作陪,倒还说不过去了。
这夜照旧,二人各顾各埋头,唐糖阅手里鲁工卷正入迷,面前一碟剥好的橘子瓤。
她正送了一瓤橘子入嘴,阿步端了药碗来了。
阿步说,因为每个月真正发工钱给他的人是老管家,故而纪方那头有什么嘱咐,他是万万不敢怠慢。
比如纪方从京城递来的药,即便纪二爷十分嫌弃这股药味,阿步依旧雷打不动,每日将八碗水熬作一碗水,端了药去书房给纪二吃。
每到这个时候,唐糖总是装模作样,作看书入定状,一副世事不问的样子。
苦的是她面前的东西也不能吃了,眼神亦不得瞟了,一直得绷到纪二爷又唤她:“过来帮忙。”她才好意思动弹,那个时候,一碗汤药估计也已然放温了。
每天如此,药放凉了,最后倒掉了事。
这天阿步自然没放过他:“二爷,该喝药了。”
纪理这天约莫正算到关键头上,纸间交战难解难分之际,被阿步这么一扰,他有些恼:“要喝你喝,一次全煮了喝光,多闻一次都反胃。”
阿步吓得脸都发青:“上回在京城,崔先生替小的号过一回脉,说小应该多败火,不兴吃这些上火的东西……”
唐糖强忍笑意,紧紧攥书,目不斜视。
“端走。”
“二爷,照旧放凉了再让小的端走罢,小的也算给府里一个交代。”
“谁要这个交待你让谁喝。”
“诶?好像有人敲门?二爷……小的这就去开!”
阿步也就是机灵得不明显,其实坏得很,一溜烟没了人,新煮好的药汤还静静卧在案上。
唐糖双目绝不敢斜视,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看书。
“过来帮忙。”
“来了来了。”今天他唤得有些早了,唐糖只好硬着头皮放下书册,凑脑袋去看。
岂料那碗药,巧不巧就杵在那个地方,热气喷到唐糖脸上,险些灼到了眼睛。
“这个阿步,烫死我。”她往一旁跳了跳,边揉边抱怨。
纪理抬眼,装模作样替她拂了拂:“还好?”
唐糖十分来气。纪二你道旁人看不出来你在忍笑?亏她还一心顾念着他的面子。还笑!
唐糖歪念一转:“大人啊,我记得上回大人对我说了番话,一直觉得很有道理,时时铭记在心。想着该当……回赠大人。”
纪理很警惕:“什么话?”
“大人年纪又不算老,有些事现下做不到,未必往后做不到,自曝其短……也不丢人么。”
纪理将手中之笔狠狠一掷,脸色略显燥郁:“短?”
唐糖未料此人翻脸快过翻书,两颊登时淌下两串汗来:“大人想多了!我是说是良药苦口利于……呃……总之大人身子要紧。”
纪理拨一拨那只碗,狠狠剜她一眼:“那好,你不要后悔。”
第35章 木鸢记
眼看那药碗已被他端到唇边,唐糖心紧作一团:“诶诶诶……大人慢着,还是烫的!”
回头算算,纪二背伤几天工夫就痊愈了,可见此人气血充足,底子甚厚。那个所谓旧伤,到头要根本是桩心病,被这么一激,化猫成虎,实在很容易啊!
幸亏阿步适时再次奔进了书房:“来人走了,送了封信来给二爷。”
唐糖在这这要命的关口松了一口气,纪理搁下药碗,并不避着唐糖,边拆信,边问是哪家送来的。
“是齐王殿下。”
唐糖本来已经捡回手中书册预备接着读,这刻“吧嗒”落了地,又着急忙慌捡起来,望一眼纪二,讪讪掸一掸书皮上的灰。
想必这一主一仆早已有了默契,纪二阅罢,阿步即刻去过点信烧了。当面烧光,这便收拾好了那些灰烬,告退而出。
唐糖十分自觉,早就继续埋头翻书,不闻不问。
那碗可怜的药还在一旁温吞着,却已经被人遗忘了。
过了不多会儿,纪理忽而沉声道:“唐小姐可否帮忙制一种无须缚线的小木鸢?”
唐糖愣了愣:“可以罢。”
“若非齐王信中提及,我倒不知……你制过此种木鸢?”
“齐王如何想起说这个?我是恰巧同他提过。其实……我也没做出来过,拿不准能做成什么样子,既是大人请托,就姑且动手一试好了。一会儿我列个单子,您明天先去寻些材料,不过还得查几册书,我先看看。”
她忙着起身,跑去书架旁摸索。
唐糖寻了半天,却立在一个架子前头定住了。
纪理见她一动不动,亦转回身看那书架,唐糖眼前,恰是那册她多日不见的《墨子残卷》。
她分明小心将它包好,藏去了书房最深的那个橱角。
无论是因为退却于公主墓之艰难,还是贪图那一只宽厚掌心的温度……更不说纪陶的心意如何,自她决定放弃晋云山的那一夜起,她终是永久地辜负纪陶了。
在案情大白之前,她哪里还有资格,去翻阅哪怕是纪陶留给她的一片纸?
“怎么……会在这儿?”
纪理不以为意:“哦,是我取出来的,藏那么好,你要读的时候怎么取?”
“我不读。”
“为什么不读?”
“暂时不想读。”
“为什么不想?”
纪理不理会她,伸手抽出那册书,径直扔在她面前。
唐糖目光都不忍落下去:“现在我不是还有正经事要做?”
纪理简直像有读心的本事:“木鸢的事不急。倒是你,不用总觉得辜负了什么人。”
“关你何事。”
纪理浑不在意:“那为什么不读?书不就是给人读的?哼,要是哪天……我也不在了,你难道连九宫算也不玩?”
唐糖一慌:“大人要上哪儿?”
纪理目光狡黠:“随口一说,不必为我担心。”
唐糖嗤一声瞥开眼,咬唇骂:“你这种人,有什么可担心的,祸害遗千年。”
纪理趁机一把抢过书来淡笑:“与其放着不读,不若撕了算了。”
唐糖急得气血上涌:“还我!”
纪理已然作出了撕的动作,唐糖眼泪都急出来:“怎么有你这种人……我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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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之后,唐糖每日净手三遍,捧圣物一般捧了那册鲁工残卷,凝神贯注读。
纪理醋溜溜地:“哼,至于宝贝成这样……唐小姐待我的书,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依旧命阿步夜夜预备吃食,唐糖不理他,心里舍不得书,坚辞不肯吃。
起先唐糖摩挲封页,想象纪陶得到书册的当初,也曾怎样心心念念地盼着早些交与她,难受得躲回房中泣不成声。
却被门外的纪二嘲笑:“唐小姐这算是知道遂州天旱,特意在为我求雨么?”又递了方帕去与她擦,唐糖这才止了泪。
回去强忍难受读了几页,才觉出这册奇书的名不虚传之处来,倒是真有了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再放不下了。
这天唐糖正巧阅至其间某一页,目光冻结,瞬间屏住了呼吸。
纪理心细,看她半天出神未动,问了声:“怎么了?”
唐糖似梦初醒,笑得略敷衍:“没事。”
“当真?”
“噢,就是看到书里说到,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极细浮尘……含磁,嗯真没什么。”说罢继续低头投入其中。
她愈这么说,纪理愈将她侧脸盯望了半天,送了瓤橘子去她唇边。
唐糖正出神,下意识一口……
橘汁四溅,被咬痛手指的人强忍着没抱怨,只冷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咬痛了没有?”
“你说呢?”
唐糖抽过手巾替他擦拭,细细查了指头上无有牙印,又装模作样替他吹了吹,边推书与他瞧:“大人可以自己看。”
纪理任由唐糖侍弄那根手指头,淡扫书页,确知书中句句如她所说,这才略略安心。
唐糖搁下书,却指摘起今日收到的木材质地来:“这个……大人今日寻来的木片不对啊,木鸢是要飞起来的,飞一半一头不堪重负栽倒了可不行。大人再去寻,最好是找桐木类,以凤凰木为最佳,轻韧度都满足。”
“好。”
唐糖苦催:“快点找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儿图纸都已画好,只等您这东风。”
“巧妇,哼,也不知几时能吃到你动手做的饭?”
唐糖面红:“不是我不想给大人做,实在是阿步做的饭太好吃,毁了大人的胃口事小,若真吃出点什么事故来,性命交关,爷爷那里我就无法交待。”
“我记得唐小姐说我是个祸害,我怕什么。”
“这话您还真往心里去……待我为大人做成这个木鸢,我请大人下馆子赔罪便是!”
“好。”
“一言为定,听说南城的小九天就不错。”
“哼,你舍得?”
“只要大人一句话,舍不得也要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