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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与娇花 (顾了之)


  “是的,少夫人,您节哀顺变。”
  沈令蓁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了一眼霍府的门匾:“那郎君呢?”
  蒹葭面露为难之色,小声提醒她:“姑爷的腿……”
  沈令蓁迟钝地点点头。
  霍留行眼下是不可能自投罗网地陪她去京城的。
  她迟疑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说:“那我去跟郎君辞个别吧?”
  犹豫间,空青拿着一封信从府里追了出来,与沈令蓁说:“少夫人,郎君说,您不必特意去与他辞别了,有什么话,来日若有机会,再说无妨,若没有机会……”他说着笑了笑,将信封以背面朝上递给她,“这里有封信,是郎君方才匆匆忙忙赶的,您千万收好。郎君说,您在霍府过得不开心,到了汴京以后,要是觉得那里的家人待你好,不想再回来了,就拆了这封信。”
  沈令蓁愣了愣,惊疑不定地翻到信封的正面,一眼看到“和离书”三个字,瞪大了眼睛,赶紧把这烫手的信递还回去。
  空青又把信推了过来:“少夫人,边关这仗恐怕也快打起来了,届时战火纷飞,人如浮萍草芥,生死难料,郎君万一有个不测,有了这信,您这后半辈子也好有个着落不是?总归有备无患。倘使没有需要,您便当它从未出现过。”
  沈令蓁哽咽着低下头,紧紧捏住了信。
  *
  空青送信时,书房里,京墨正惊讶地问霍留行:“少夫人只是去汴京奔丧,也没说不回来了,您这是……”
  霍留行淡淡一笑:“她既已知道真相,长公主岂能不心疼她如今在霍府的处境?这一次,必将以为太后守陵为由,让她滞留在汴京。”
  虽遭算计,霍留行却不得不承认,其实长公主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知道真相后的沈令蓁,卑微,弱势,只要身在霍府一日,就永远无法再抬起头。
  那个天真鲜活的小姑娘,是庆阳霍家没办法找回来的。想她重新笑起来,只有让她回到汴京去才行。
  “那您这和离书?”
  “她不会拆。”霍留行笃定道。
  这和离书,只是一出欲擒故纵。
  山迢迢路遥遥,总得有样东西,能够让她在汴京时时记着他,念着他。
  他终究是要去汴京的,就让她在那里乖乖等他吧。
  京墨恍然大悟:“您是故意让空青说那些话的……郎君英明,神机妙算。”
  他话音刚落,空青拿着一个包袱急急走了进来:“郎君,有件事,您恐怕没神机妙算成。”
  霍留行抬起头:“不是叫你去送信了吗?这是什么?”
  “信已交给少夫人,少夫人也收下启程了。这是底下人刚刚送来的,从汴京国公府拿到的物件。郎君此前不是差人去取了少夫人那恩公的绢帕与披氅吗?郎君看看这绢帕,就知道什么叫失算了。”
  霍留行皱了皱眉,立刻抬手接过,展开绢帕一看,霍然抬首。
  京墨也猛地拉长了下巴。
  少夫人曾说,绢帕上的题词与郎君的字迹不一样。可这手字迹,分明就是郎君的。
  只不过当初少夫人看到的,是郎君对外公开的字迹,而绢帕上的,却是郎君私下写密信用的。
  这手字迹,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谁竟能将郎君这手字迹模仿得这样传神?这绝……绝不可能!”京墨瞠目地与空青大眼瞪小眼,一低头,却见那绢帕上忽然晕开了一滴水渍。
  两人见鬼了似的看向霍留行:“郎君怎么落泪了?”
  霍留行一愣,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被两人一提醒,才惊讶地抬手摸向湿润的眼角。
  他怔怔地低下头,注视着这块天青色的绢帕。
  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只是看见这块绢帕的时候,突然就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篇章,新气象,汴京见啦!


第36章
  大齐建元二十七年夏,高太后因病崩于宝慈宫, 享年七十五岁。
  高太后生前为人慈善仁厚, 深居后宫二十七年从无涉政, 一生所下唯一一道懿旨, 乃是临终之时, 请圣上敕谕天下无须大举国丧,毋论官吏、布衣皆三日释服,其后婚嫁筵乐,一切如常。
  敕令下达, 汴京上下无不感念哀恸。城内商贾罢市,百姓伏跪于街头巷尾凄声痛哭。在朝吏人自请服丧三十六日, 以表哀悼。
  停灵四十九日后,太后入葬皇陵。
  因太后生前最后所念正是远嫁西北的外孙女, 镇国长公主独女沈令蓁于送灵后主动请旨于圣上, 愿前往巩县为皇外祖母守陵。
  圣上念其一片孝心,特许应允。
  同月,西羌无视国丧期间不得兴师入侵的公义礼法,举兵攻入距汴京千里的定边军。
  定边军节度使霍起奉朝廷之命领兵应战,于神堂堡力迎西羌主力军,首战胶着整整一月,终旗开得胜, 退敌告捷。
  西羌大伤,休战近半年,却仍未平征伐之意, 于年关将至之际再度大叩大齐关门,几以倾国之力兵分四路,同时攻入环、庆两州及定边、保安两军。
  大齐西北边关沿线全面告急。北地大雪漫天,百姓却人人自危,无心迎元月新岁,庆贺这预兆着丰年的瑞雪。
  建元二十八年二月中旬,抵抗两月余,环州与保安军先后失守,夹在两地中间的庆州及定边军因此沦为“孤岛”一座,腹背受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镇守于此的霍家。
  然西羌此番决意侵吞大齐西北,来势汹汹难挡,霍起坚守至三月中旬,也于四面楚歌之下从神堂堡一路被迫退守至东谷寨。定边军亦岌岌可危。
  汴京朝堂大批官员纷纷请旨,恳请圣上派军前去支援。圣上始终按兵不动。
  四月上旬,孤立无援的定边军终是未能幸免于失守,霍起保兵退至庆州。
  至此,大齐西北仅靠庆州于摇摇欲坠的一线夹缝中艰难支撑。
  西羌火速集结兵力,一路锋芒毕露,走势大开大合,于四月中旬南下深入庆州腹地。
  正当汴京文武百官急如热锅之蚁,以为庆州也将就此沦陷时,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从西面传来:孟夏气候回暖,庆州腹地山脉上的积雪,一夜之间化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一连串的消息随之而至——积雪消融,潮汛忽至,上涨的河水恰好阻断了西羌冲锋军与后方的粮草补给队。被一路胜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无粮草先行便盲目深入的西羌骑兵因这一道天然的沟壑进退两难。庆州守军趁势而上,将这一拨精锐的冲锋军一举全歼。
  百姓高呼老天开眼,可汴京的朝臣却看出来了,扭转战局的并不是老天,而是庆州背后那一双如有神力的手。
  这双手在羊皮地图上的山川、丘陵一一弹指划过,在沙盘上轻巧插下一面面鲜红的旗帜,算准了人心,也算准了天时。
  这双手的主人,正是霍家残废了十一年的次子,霍留行。
  西羌被这当头一棒打得措手不及,却不甘心到手的“肥肉”就此失去,派后续部队持续猛攻。
  及早保兵的霍起在庆州严防死守,稳如泰山。
  啃不动“肉”的西羌人为此不得不从庆州的左右两翼——环州与保安军调派驻军增援。
  这一调派,失守已久的环州与保安军现出缺口,霍起立即派军兵分两路,左右进攻,于三日之内全面收复两地。
  西羌由此阵脚全乱,慌忙撤退。
  霍起亲自领兵北上,趁胜追击,期间与西羌交战七次,无不大获全胜,五月中旬,继收复环州与保安军后,再次顺利收复定边军。
  西羌残兵狼狈败逃,撤出大齐。
  举朝欢庆,圣上龙颜大悦,终因这扬眉吐气的一场仗下定决心,一改此前保守观望之态,下达洋洋洒洒的一篇《讨西羌檄》,准备开启反攻,指派军队全力增援霍起,命其率军攻入西羌。
  西羌俨然已无力抵抗这样的攻势,屡战屡败之下,于五月末旬急急派人前来讨饶,请求与大齐谈和。
  一时间,汴京朝堂就是否接受谈和分出了两派意见,一派支持霍起继续进攻,将大齐失去了十一年的河西一并收复,一派支持见好就收,及时休养生息。
  朝堂之上两派人争论不休的那天,高太后已大去一年又七日。
  寒来暑往,又至仲夏。
  六月的天艳阳高照,暑气熏蒸,距巩县陵园半里地的竹楼却建得精妙,背阳而矗,楼内阴凉,舒爽宜人。
  一身缟素的女子木簪束发,面容不添妆饰,正端坐于一方几案前,一手执绣绷,一手穿针引线。
  针线来回穿梭间,锦绣山川跃然于绣面。
  一旁同样一身缟素的婢女替她斟了杯解暑的凉茶:“姑娘喝口茶,歇一歇。”——正是白露。
  沈令蓁搁下绣绷,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两小口,又移开茶盏,继续认真绣。
  白露歪着脑袋看她悦目的手势:“姑娘今日绣的这图,叫什么名?”
  沈令蓁动作不停,垂眼笑着:“我也没想好。”想了想说,“要不就叫山河无恙吧。”
  “山河无恙,这个寓意好,大家都盼着边关的仗早日打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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