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很是不满“这世子也太欺负人了,仗着自己的身份就横行霸道,对郡主出言无状,实在可恶郡主等会儿一定要好好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知道郡主的厉害。”
她这话倒也不是随口说说,段缱的骑术随了她的父亲段泽明,颇有天分,旁人不知,她身为贴身侍婢却是清楚,是故有此一说。
对于这些,段缱都一笑置之,她回了蓬莱苑,一番沐浴更衣,换了骑装穿戴完毕之后,就去了西场马厩,在太厩尉的带领下选了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
绕着马场跑了两圈,她自觉熟悉了手感,就打发两个侍女去了雅园,让她们给赵娴送个自己忽然有事的口信,而后一夹马腹,策马去了西边的林子口。
行宫周围山脉连绵,西边一侧都是深林,林口绵延数里,在靠北一侧的山涧处矗立着一块大石,约莫有一人高,行似虎牙,被先帝赐名虎牙石,段缱与霍景安约定的地方就在此处。
段缱策马赶到时,霍景安已经在那等着了,他卸下了自己身上多余的行头,也把马鞍上的箭囊背带都去了,一人轻骑,显出了几分少年郎的风发意气。
见到她,霍景安就是一笑,冲她颔首道了声“郡主”,算是见礼。
段缱也回了一礼,同时瞥了一眼他座下的白马,见此马头颈细长,四肢修长,就知这是一匹难见的宝马,脚程必是不慢,心里就多了几分成算。
她对霍景安道“林中道路崎岖,我甚少来此,不熟悉地形,这赛马的路线就由世子来定吧。”
霍景安也没推脱,略一思忖,道“咱们只比赛马,不比别的东西,路线不必复杂,越简单越好,就沿此道而入,往西直奔,谁第一个越过宽过丈余的溪流,就算谁赢。”
段缱利索地说了一个“好”字,就一鞭抽下策马跃入林中,没有等霍景安说一声开始。
她承认,她是在耍手段,但是那又如何霍景安出言无状,虽说是为了激她答应赛马之约,但又何尝不是存了轻视的心思,对她,也对她的父亲段泽明。
采薇的话多少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此人如此目中无人,实在可恶,最好能赢了他,杀他一个威风。
可她也清楚,她虽然骑术尚可,但还没有到百里挑一的程度,更不熟悉林中地形,只有出其不意才有可能获胜,所以才使了这么一个手段,先霍景安一步跑进了林子里。
霍景安的反应很快,只愣了一瞬就也跟着策马跃入了林中,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传到了段缱的耳朵里,让她更加紧张起来。
密林多崎道,霍景安虽然说了笔直前行,但当路都没有时,这个要求就难以贯彻了,段缱憋着气,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在林中左突右拐,策马飞驰,手里的鞭子一下快过一下。
这很危险,她身下的这匹马不是她惯常骑的那一匹,她这般死命催促,极有可能导致马儿生怒,把她摔下去,但听着身后越发接近的马蹄声,她还是咬着牙选择了继续,迎着阵阵林风奔腾前行。
段缱这般不要命的骑法倒让霍景安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长乐郡主从来都是端庄有礼的,就算上一次在重霄楼气急了,也只是压抑隐忍地发怒,一直都是沉静如水的模样,没想到骑起马来这么大胆,要知道就算是男子也鲜少敢这般快速催马的。
他望着前面策马飞驰的段缱,石榴红的骑装让她像一只彩蝶在林间飞跃,张扬热烈,翩然耀目,心神就摇动了一瞬。
下一刻,他收敛目光,平复心绪,继续策马往前追赶。
当段缱握着缰绳的手都被磨得发痛时,一条溪流终于跃入了她的眼帘,宽过丈余,只要她越过去就能赢了这场比赛,而这时霍景安已经和她并驾齐驱了一段路程,两人只有毫厘之差。
她越发紧张起来,引缰驭马,见前方有枝桠横出,就俯了身,想借此冲刺过去,可正当她疾驰而出,准备夹紧马腹时,忽觉头皮一痛,簪在发间的钗环竟被枝桠上垂落的梢头勾住了,她动作一滞,就错过了纵马的最好时机。
霍景安一骑当先,越过了溪流,段缱慢他一步,以半尺之距惜败。
不过她这时也没心思去管什么胜负了,甚至不等马儿稍缓片刻就急急调转了马头,往回骑去,匆匆取了勾在树梢上的钗环,下马朝溪边走去,蹲下身对着水面梳理起了发丝。
那些枝桠把她的钗环都勾去了大半,连带着她的发丝也乱了不少,好在她为了骑马方便,没有梳多么繁杂的发式,只挽了三分墨发,用璎珞缠着,没有太过狼狈,重新梳理起来也不困难。
她就这么临水梳发。
霍景安慢慢止了马,牵引着缰绳调转过身,看着段缱蹲坐在溪水旁边,照着潺潺流动的溪水梳理着发丝,嫩白的手指插入如墨的发间,衬得她的指节如玉般莹白光亮,俏丽的脸庞不知是因羞赧还是策马疾驰所致而面染红晕,心底就升起了一股奇异之感,似痒非痒,像是有一株嫩芽在破土而出。
长乐郡主倾城倾国,仙姿玉貌,举世无双。这是他在初临长安时听闻过的一句话。
他曾经对此不屑一顾,世家贵女,自小娇生惯养,又锦衣华服,便是一根木头也能打扮出花来,更别说一个人了,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明白这话原来并没有夸大其实。
身为晋南王世子,他参与过不少应酬交际,也见过不少美人,清纯柔美的,妩媚艳丽的,他都见过不少,但他从来心如止水,不曾为任何人心动过。
可这个“不曾”,却在见到段缱的那一刹那时成了过去。
素有佳人,笑倾城国。
段缱就是那个佳人。
一边想着,霍景安一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已经惹恼了段缱几回,不想再因唐突而令她生气,正巧不远处的草丛里闪过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就下了马,往那边走去,竟不想在草丛中见着了一串以琉璃打磨而成的珠坠,很显然是段缱落下的东西。
他弯腰捡起,觉得这串珠坠有点眼熟,仔细思索,想起来这是他初见段缱时她缠于发间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段缱,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不错,他经历过两世人生。
这等怪异之事说起来实难置信,若非他亲身经历,恐怕也会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可偏偏它就这么发生了。
上一世,他是手握军政大权的晋南王世子,门下能人无数,带领着自己的羽林卫打赢了许多场仗,他破了淮阳大军,秦西大军,甚至是段泽明率领的禁卫军,于诸王混战的乱世中站稳脚跟,脱颖而出,及至消灭六王,吞并他地,平定乱世,被群臣拥立,让他登上那个九五至尊之位。
第18章
男儿在世,当建伟业。说起来,霍景安上一世也算是功成名就了,那万人所仰的位置只要他轻轻一点头,就能唾手可得。
可他却和别人不一样,他并不想登基大宝,成为天子。他有权有势,底下有门客,有兵马,他的吩咐,旁人不敢懈怠,他的话语,别人也不敢轻慢,又何必要上赶着去当那劳什子的天子呢,那又不是什么好坐的位置。
对于他这种想法,他人自是难以理解,群臣更以为他是假意推辞,毕竟历来开国之君都是要再三推辞才谦虚受下,坐上那九五之位的。
对于这些,他懒得分辩,不过被念得久了,有时也会考虑几分。毕竟他不当皇帝,自会有人坐上这位子,他固然能够自保,可这样的结果要么就是天下再起纷争,要么就和宣哀皇帝赵瀚一样,天子不临朝,无亲政,有名无实,有违他的本意。
可还没等他考虑出个结果,老天爷就一道雷把他劈回了过去。
没错,在霍景安第三次推辞帝位不受时,青天白日里忽然落下了一道惊雷,直劈在宣政殿里,把他劈回了五年前。
时光倒流,人生重复,这等玄怪之事,竟然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开始不明其意,甚至还以为自己那五年的经历是场大梦,直到一日,晋南王府迎来了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那书生不请自来,被仆役驱赶,正巧他路径前院,好奇他是如何闯进这重重护卫的晋南王府的,就喝止了仆役,上前询问。没想到那书生却对他作了一揖,道了声“天命所致,天命所归”后就飘然离去,等他再派人去寻,已是杳然无踪。
天命所致,天命所归。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终于恍然大悟。
大魏气数仍存,国运仍在,朝不该倾。
所以,当他产生动摇,生了一丝登基帝位的心思之后,就被天打雷劈,遭了天谴。
老天这是在护着大魏朝呢。
当霍景安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不禁嗤笑,国运气数对于一朝来说的确必不可少,可到了依靠老天庇佑才能苟延残喘的地步,这也太可怜又可笑了。
也罢,既然天意如此,那他就顺应天意好了,一个皇位而已,他还不稀罕。
不过这世间从来不缺少野心勃勃之徒,少了他一人,将来也不会有多大改变的。
长公主监国,虽力挽狂澜,实则却是末相已显,到了最后的地步。各地藩王虎视眈眈,天子式微,赵静选在这种节骨眼上削藩,不是愚蠢,就是当前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不得已也要为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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