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拖着那筐连夜在山上采的草药去集市上卖,偶见他少年风姿,众星捧月般骑在马上招摇而过,绣玥第一次没有欣喜地奔上前呼唤,而是默默背过身。
她知道,故事走到这,真的全都走完了。
她也该放下了,迎接自己的人生才是。
“圣上他……对你好么。”身旁的刘毓轩突然轻轻出声,从前的片段应声而碎,绣玥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句话原本不该问出口,君王的事,不该当臣子的来置喙,他失职了。
可那一日在养心殿她在他面前摔倒的那一刻,和传出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之后像梦魇一般侵蚀了他。
挥之不散。
绣玥一下子整张脸羞的通红,她联想到了自己那天狗腿子的行径,通通都被他瞧了去,接着后两天夜里皇上醉酒,又发出那么大的声响,绣玥下意识紧了紧领口,她嗓子都哑了,那夜他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才怪。
一想起这么丢人的事,绣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支支吾吾地躲闪着目光,胡乱编造一通:“好,很好,皇上是仁君,他待我当然好得不能再好。”
第77章
是她这个妾室良心太好才是,皇上纳她进宫,真是捡到宝了,她的腰侧、胳膊,手腕,脚腕,肩膀前胸后背就没有一处不留下瘀痕的!人前人后自己还想着替他周全名声,亏得她懂事替他隐瞒,若是被人知道皇上私下里是这种暴虐行径,那么爱惜名声的一个国君,看他的清誉要如何保全。
想想绣玥也觉得自己真是很贤惠,在外人面前,她作为受害者,还一味为皇上遮掩。皇上想着要将一柄镶宝石的玉如意赏给她,那也是很应该的。
“外人”这两个字就这样不期划过心上,她一怔,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人,流了这么多眼泪的人,现在竟然可以轻飘飘地用这个词来形容了吗?
是相见不如怀念,还是进宫以后的日子已将她的心填满,填平了旧日那些梦魇一般的伤疤?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放下的人,真正地面对,原来可以是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
刘毓轩默默看她说话的脸色,他就知道她是在撒谎。可是绣玥已不像从前小时候那样,会跟他毫无保留地倾诉心事,她现在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跟自己说。
反而瞧他的时候,也没有从前的热情了。他以前总是怪她不够成熟,但她真正如此冷漠淡然处之的时候,他又觉得无端落寞。
他垂下眼睑,目光触及绣玥手上的那个食盒,一时有些恍惚。
那时他常去善府做客,无论如何劝说,姨母都要给他备上好大一个礼盒带回刘府,绣玥那时才六岁,稚声稚气的小脸,非要替他将礼盒气喘呼呼地举到门口再交给他,然后扒在门边,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
其实他知道,每次被姨母知道了小绣玥靠近自己,都要打的她手板子,罚她不许吃饭,可下回再来善府,她即便被罚成什么样,还是非要坚持。
那时那个经常跟在他身后的小身影,见到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清清丽丽地在眼前,话变少了,还嫁做了人妇。
……还有,她过得并不好。
“姨母她,她上门找了额娘很多次。”
不知是不是不习惯于两人久久的无言,亦或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出口,下意识说的竟是这句话。
绣玥转过头,静静瞧他。她大约猜得到下一句他要说的是什么。
“秀瑶的事我已托了妹妹向皇上说情,她应该就快复位份了。”
果然如此。绣玥附和着点点头,“那恭喜她了,你们是血缘至亲,你这样向着她也应该呀。”这样的事,她早就麻木了。
“她不会跟你抢的,她跟我说,她得了宠,下半生都要在宫中好好照顾你这个妹妹。”
绣玥又只得认同地又点点头:“这很符合她的风格。”
她还能说什么呢,两个立场完全不一致的人,余下的就只有无意义的争辩而已。
听到她这么说,刘毓轩寡淡的脸上终于涌起了点笑容,“绣玥,你长大了,懂得明事理了。”
“是啊。”绣玥跟着一笑,“我现在也觉得,从前自己有多么幼稚。”
她转头看看他,他的笑容依旧是干净的,不夹杂着俗世一点尘埃。
绣玥低下头,脑中浮现出神武门出现的那辆马车。
她敛下目光,思忖着道,“我刚瞧见,你府上的马车过来,那个车夫对你很细心周到,做个脚力屈才了罢?你不打算回去跟你阿玛说说,升他做个管事。”
刘毓轩听了轻轻摇头,不在意地道:“刘府的事我很少过问,他从前似乎是在阿玛军中效力,后来平息白莲教叛乱中受了伤,就留在刘府谋个差事。做马车夫是屈才了,我也不知道阿玛怎么想的。”
绣玥“哦”了一声,还好,还好。从见到那辆马车出现在神武门开始,她心里就忐忑,想要开口问,却怕问出的答案是她最怕听见的。
只要知道,与他无关就好。
一路帮他将食盒送到侍卫休息的庑房,绣玥要避嫌,离着几米远的地方,她便将东西放在地上,同他告辞。
刘毓轩想要送她,被她婉言谢绝了。
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延禧宫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绣玥进了西偏殿解下披风,抖落残留的雪,瞧见宝燕将门关上,对她道:“小禄子有消息吗?”
“小姐,真有你的,”宝燕笑着凑近压低声音:“我回了延禧宫便吩咐小禄子去了神武门,他还真有两下子,暗中盯着刘府那个车夫,发现他果真一直在宫门扣徘徊不去,天色一暗,小禄子说,那车夫便在一处极其隐晦之地搬开了墙角一块城砖,喏,放了一张纸条进去。”
说着,宝燕交给绣玥一张崭新的纸,“这张是照着原样誊抄的,小禄子带回的那个纸条我验过了,纸上的墨并没有动什么手脚,验过之后我便让他赶紧放回去了。以免被发现。”
“做得好。”绣玥赞许地点点头,要的就是这个!她展开那张新誊抄的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写着:‘冬日呈上’四个字,落款是正月初八。
正月初八
宝燕眼睛一亮,转头瞧着她道:“小姐,难道……这就是他们传递的暗号?姚胜打算下一次运送赃物出宫的日子,是正月初八?”
那不也就是十日后?
“小姐小姐!”宝燕显得异常兴奋,“你简直神了!谋划了这么多天,竟然真的成了!简嫔她们布防的这样严密,这样都能成事,想想,我都觉得好不可思议!”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凡事只要做了,再精心筹划的布局,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绣玥叹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打从一开始,线索就只有一条,就是那几个出来指认的太监,而咱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要在他们下一次偷运出宫的时候,抓个人赃俱获。”
“到时候,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可是小姐,你就那么笃定,他们还会运赃物出宫?”
绣玥低眸将纸条细细收起来,瞧着宝燕笑而不语。
如今鄂秋已经成了替罪羊,盖棺定论,皇上再不会下旨盘查,他们手里的赃物在这么短的时间肯定还没出干净,一旦放松警惕,就会再次伸手,这就是贪婪的本性。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绣玥心里也有点小雀跃,这一路过来,真的很不易,差一点,都不能达成所愿。
她坐到罗汉床上,支着下巴出神想着过往种种,忽然变了脸色,将手中的纸条又迅速展开,拧起眉细看。
“小姐,怎么了又?”
宝燕见她脸色不对劲,凑过来瞧她,又瞧瞧纸条:“难道有什么不对?这上面不写着么,正月初八,传递的应该就是这个日子,不是吗。”
绣玥闭上眼,摇摇头,“原本该是这样。只是这件事从头到尾,简嫔她们一直做得滴水不漏,她们幕后的高人心计极深,这张纸条虽然得来不易,但上面的日期这样明显,卖这样一个破绽,绝不像她们的一贯作风。”
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她将纸条重新铺在炕桌上,反复看了又看,这张纸条,原本只有日期就好,却为何会有‘冬日呈上’四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字?
只是一般人看了,第一时间定然会被落款的一行日期所吸引,也就不大会留注意力在那四个字上了。
她将心思深深地沉下去,若第二行日期只是个幌子,那么……
那么真正的日期就只能是第一行字传递的信息!
绣玥的后背窜起了一阵凉意,若她稍有不慎,将正月初八当做人赃并获的日子,到时贸贸然请了圣驾前去,不单单是欺君,更还要落个诬陷他人的罪名!
好毒的一条计!好阴沉的心思!
简嫔和姚胜偷运赃物出宫,即便遮遮掩掩得这样隐蔽,却还要千防万防,以防万一真的有人搜集到最后这条至关重要的关键信息。到那时,指证之人不单不能伤掉她们分毫!反而还会自投罗网,让她们知道在宫中谁有异心,不费吹灰之力地排除异己!